青衣见月(144)+番外
若救错了人,又该如何?
思及此,心中越发烦闷。
也不知走了多久,少年无意间抬头,发现山中薄雾已经散去,翠绿的山丘与青黛色的远峰显现在眼前。
前方,一朵不起眼的白色雏菊正迎风绽放。
桑瑱停下脚步,弯下腰,怜爱地在花瓣上抚了抚。
因为昨夜的大雨,这朵小花的花瓣早已残缺不全,可它依然顽强挺拔地盛放着。
那一刹那,他脑中灵光一闪,冥冥之中,好像找到了某个答案。
相逢即是缘,那便救吧。
他疾步朝木屋走去。
才一靠近木门,便听到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那姑娘醒了?
不可能。
迷魂香厉害得很,自己尚未帮她解毒,按理说还要昏迷个两日。
正准备推门,手碰到门把手的瞬间,桑瑱顿住了。
他不放心地摸了摸袖中用来保命的明瞳散和自制的迷药,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门被打开,女子依旧躺在床上,双眸紧闭。
“阿爹阿娘……”
她声音嘶哑,哽咽着求救:“求求你们不要丢下我……”
桑瑱缓步上前,好奇地站在床边。
原来并未苏醒,只是魇着了。
似是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女子苍白的脸庞泪痕斑驳,长长的睫毛还坠着晶莹的泪珠。
饶是他不近女色,也不得不承认,这人流泪的模样委实令人心疼。
“阿爹,他是坏人!阿爹你离他远一些!”
“阿爹,你们怎么还不来接我回家?”
“阿娘,她们又捉弄我了,我好想回家……”
“阿娘,我好饿,好想吃东西,好想回家……”
“他们又打我了,阿娘,我好痛,我要回家……”
“我会为你们报仇的,报仇回家……”
“我进步了,我又进步了!”
“爹娘,他死了,他终于死了……”
……
屋外,蝉鸣声微燥,暖风吹得门口樟叶沙沙作响。
屋内,熏香袅袅,满室的血腥味也被香气冲淡了些。
榻上女子仍在梦呓,说到激动处,还会发出尖锐凄厉的哭喊。
桑瑱听了小半个时辰,从那些断断续续、绝望而破碎的呓语中,渐渐拼凑出了一段悲惨的过去。
一个在睡梦中都不忘让爹娘带自己回家的人,心肠想必不会太坏吧?
这样想着,他取出银针,开始帮忙解迷魂香的毒。
女子本就受了重伤,这迷药药性又烈,桑瑱一直从中午忙到下午,直至头晕眼花、饥肠辘辘,才想起一天未曾进食。
他随便煮了些白粥,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又继续返回床边施针。
这一忙便忙到酉时,眼见着太阳即将下山,估摸着这人该醒了,他手上动作也慢了几分。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沿,洒在病榻上,女子眼睫微颤,浓密纤长的睫毛似翩翩欲飞的蝶。
她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美丽清亮,醒来的一刹那,眸中是化不开的哀愁与迷茫,像一只初生小鹿般彷徨无助。
但很快,当她注意到他手中银针,眉头倏地一紧,眼神瞬间冰冷似寒霜。
她警觉地瞪着自己。
桑瑱一愣。
艳若桃李,凛如寒月。
他惊叹于对方出众的容貌,也诧异于她可以将情绪如此快速地掩藏好。
“姑娘莫怕,在下是医师,在帮你解毒。”他尽量柔声解释。
女子闻言,警惕地环顾四周。
良久,像是确认了般,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屋内,一时静默无声。
桑瑱扎完最后一个穴位,目光不自觉落在那几处又开始渗血的伤口上。
他在床边彳亍不前,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询问:“姑娘,伤口又流血了,介意在下重新上药包扎一下吗?”
女子面无表情地望着屋顶,片刻后,安静地点了点头。
桑瑱取来热水与干净的毛巾,小心地解开了她的衣衫。
早上做这些事时,他毫无负担。那时在他眼中,这人不过是个奄奄一息的陌生人。
而如今,因为无意间窥见了她的过去,对她多了几分同情与怜悯,桑瑱反倒有些放不开了。
他努力抑制内心深处莫名的尴尬与羞涩,温声提醒道:“等下抹药膏时,可能会有些疼,姑娘若是觉得在下下手重了,不妨直言。”
女子沉默地望着屋顶,依旧没有回应。
桑瑱细致地将伤口周围的血渍清理干净,又重新上了止血药与金疮药。
整个过程中,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被塌上之人吸引,从头到尾,她未曾喊叫,亦未曾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若不是眼中偶尔流露出的痛苦神色,以及额头渗出的冷汗,桑瑱一定会再次认为,这人可能真的不怕疼。
他怜悯地望着她。
他想起自己幼时,明明很在意爹娘对桑桑的关注比对自己多,可又怕他们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于是只能强装大度,压抑心中不快。
他明白那种只能伪装强撑的无力感,他想这姑娘大概也同自己一样,独自忍痛忍习惯了,所以即使身受重伤,依然可以做到面色如常。
他轻叹一声,细心地帮对方系好衣服,又将药瓶、银针收回药箱,转头叮嘱道:“在下去熬些有助于伤口愈合的药来,姑娘先睡会儿,晚些再叫你。”
女子却似全然没有听见,双眼空洞,既不答复,也不曾有多余的动作。
对于她的无礼,桑瑱也不恼,迷魂香药性霸道,她到现在尚未完全清醒。
他点燃两盏油灯,举着其中一盏,缓步走进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