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卢椋不想草率确诊自己一见钟情。
太肤浅了。
不符合她对感情不切实际的追求。
破皮卡的方向盘皮具都破皮,碎片扎着卢椋的掌心也毫无威慑力,她问:“你想住哪种类型的酒店?”
余光里的孙捡恩只是戴着耳机,沉默地望着挡风玻璃前面的陌生风景。
卢椋以为她没听见,正准备提高音量再说一次,孙捡恩说:“最贵的。”
她从没有电梯的火车站得出这个南方小镇的贫瘠,问:“是没有连锁酒店吗?”
卢椋:“那还是有的。”
她也觉得以孙捡恩的外形,就适合昂贵的一切。
破皮卡轰隆地开向扬草年初新开的连锁酒店,门头和孙捡恩在外头比赛住的毫无区别。
卢椋先下车,撑着伞敲副驾驶座窗玻璃,示意孙捡恩从里边打开。
孙捡恩打开后,她先送人再送行李。
非旺季的小地方酒店有很多空房,前台还给孙捡恩升了房型,看卢椋又过来了,问:“二位一起入住的话都要身份证。”
卢椋:“不一起。”
孙捡恩看她一副急于撇清的模样,进电梯的时候问:“卢师傅,你结婚了吗?”
“我?”
这是卢椋接待过年纪最小的客户,刚才卢椋扫了一眼孙捡恩的身份证。
二十岁,大学生的年纪。
之前的客户年纪再小也没有小成这样的,完全是外卖神券膨胀的最大值。
这声卢师傅也很陌生,不过这行都这么喊,卢椋微微吐出一口气,“我看上去岁数很大吗?”
火车站接人的时候孙捡恩没有注意,这时候才发现卢椋个头居然比她还高。
孙捡恩想:安璐还说这边的人高个子很少呢。
她看人的时候毫不掩饰,天生冷淡的脸因为赶路一天洒满疲倦,灯下依然有几分书卷摊开的美人图的漂亮。
孙捡恩的发丝还有几分湿,长睫垂下,“随口问的。”
酒店是今年新开的,设施都不错。
比起孙捡恩诡异的自在,卢椋简直坐立难安。
老实说她没有任何开房的经验,虽然看上去做什么都很有经验,这方面是零。
和从前的客户更没有任何苟且。
这次算什么,奇怪的应该不是我吧?
卢椋看向摊开就蹦出无数东西的行李箱,复盘了对方下火车站后的言行,忍不住问:“孙小姐,你不会没听我发给你的语音吧?”
她那么长条一个人,坐在房间矮小的换鞋凳上,比起看门的狮子,更像一头豹子。
孙捡恩简直毫无初次见面的生疏,一点也不见外地换下外套。
从北到南来的人外套里面就是贴身的打底毛衣,勾勒出她极细的腰身。
原本随意扎着的长发发圈因为动作掉在地上,长发宛如黑色的瀑布,卢椋移开眼,心想崔蔓是介绍客户吗?
她有没有搞错?
孙捡恩背对着人,她心里不好意思,说话和外表一样淡淡,“我转的文字。”
卢椋:“你以为我是男的?”
孙捡恩:“对不起。”
这到底有什么好道歉的?
卢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吐出一口不知道哪里的闷气,“你的行为完全没有考虑安全。”
“不过我也有错,我应该提前和你通话确认的,抱歉我今天太……”*
这个客单来得匆忙,按理说是朋友介绍,卢椋应该给更高规格的待遇。
只是这个月到了月底,要出的单和月初列的进度还没有完成,卢椋还是以手上的项目为主。
从前的富婆客户全是经验丰富的老板,做生意老奸巨猾。
头一次来一张白纸的,卢椋做好的准备就像空气棉花拳,毫无发挥的余地。
“你为什么要道歉?”
孙捡恩的五官长得很精致,不详的生父似乎也给了她一双很有特点的眼睛。
单眼皮留白过多,不在舞蹈状态眼神宛如死鱼。
很难想象她十六岁就以这样的精神面貌拿下过桃花杯的第一名。
她套上一件海马毛的紫色开衫,随手把里面的长发拨到后背。
室内的拖鞋还没拆开,她穿着一路南下的德训鞋,软底无声,走向坐在换鞋凳上的墓碑师傅。
“我没想那么多。”
换鞋凳能坐下两个人,孙捡恩没想和卢椋坐在一起,她就这么低头看着筒灯下抬眼的陌生人。
“你年轻得超乎想象,我以为朋友介绍的墓碑师傅应该是……”
她似乎在脑内算了算,“你父母的年纪。”
孙捡恩坐了一天的车,香水似乎是熏在衣服上的,换上这件更显白的紫色开衫更馥郁了。
她长得如水如墨,香水却很有攻击性。
卢椋忍不住想:我上学那会有喷这么浓烈的香水吗?
不过她现在也用不上,反正被石头腌入味,干到老死了火化,肺里也全是白灰。
“理论上是,”卢椋起身也慢吞吞的,弯腰到站直的时候与孙捡恩对视,“你的单子太着急了。”
“我比你大,你又是我朋友介绍的客户,是我照顾不周。”
她头发好像疏于打理,前短后长,发尾像是狗尾巴。
素着的脸五官就比同性深邃,孙捡恩没由来地想,她要是上舞台,都不用打太重的阴影。
“还换裤子吗?捡恩……”
卢椋换下的夹克也是好几年前的旧款。
翻领是棕毛,皮衣油亮,工装裤不太干净,腿侧的口袋都开裂了,走路会摇晃。
这是一个不体面的初见,符合孙捡恩想象的墓碑师傅。
卢椋想了想,摒弃了职业习惯的称呼,改口道:“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