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椋困得眼皮打架,又打了个哈欠,“不是说了吗,我看过视频。”
“很吸引人。”
“你现在只是在追求形神具备而已,就像……”
卢椋浅浅地笑了一声,“虽然不是跳舞,我之前雕石头也有这种时候,怎么都不对……”
“墓碑算最简单,人物很难,神像更难,都读了那么多书了,还没有以前没上过学的工匠作品精美……很挫败的。”
挫败。
孙捡恩看着卢椋,眨眼都像定格。
她不过比我大七岁,这种时候像是大了七辈子,孙捡恩好像被柔软的棉云包裹住了。
但卢椋是石头匠。
孙捡恩问:“然后呢?”
“然后啊……”
卢椋说得很缓慢:“也想过要不要别干了,自我怀疑好久。”
“反复问自己……”
“我真的可以从事这个行业吗?”
她之前简单提过,更像陈述。现在的语气混着极为复杂的情绪,如同石头切开的内心。
宛如千丝万缕的人类之心。
“我想过把厂子卖了,不过那很丢人,明明在家人面前夸下海口。”
“又想,硬着头皮接了也会崩坏,如果资金链彻底断了还会负债。”
没什么事能一路顺风顺水的。
卢椋的人生从父母离世开始就要开始顶天立地,“最后我就倒在我爸妈经常坐的沙发上想,当初为什么觉得自己可以。”
孙捡恩很喜欢卢椋现在说话的语气,浅浅的呼吸,深深的语气。
她近在咫尺,不再是石中火,而是窟中像。
至少是具体的。
“为什么呢?”
被子很薄,这个瞬间孙捡恩莫名其妙听到了卢椋的心跳声。
有力的人,有力的心跳。
“只是喜欢。”
卢椋偏头,手肘再次盖住了她的半张脸,只露出说话时开合的嘴唇。
“这个初衷有万钧之力,”她笑了笑,“我想了一夜,觉得不可以辜负这些年的喜欢,就继续做下去了。”
“很难的,小恩。”
“太难了……”
孙捡恩看到雪白枕巾上的泪痕,还以为看错了。
等* 她再凑近,卢椋又压住了那部分。
孙捡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那么惶然。
是害怕还是战栗?
她回避了一年又一年的核心问题。
是李栖人从来没问过却默认的那个问题。
孙捡恩,你喜欢跳舞吗?
是一开始喜欢,还是过程中喜欢上了,还是……
从没有喜欢过。
她见过很多热爱舞蹈的人,伤痕累累也要持之以恒。
卢椋手上也爬满伤痕,切割机、雕刻机、小型电钻,原始开凿的石锤和钻头。
石雕师傅雕刻石头,也雕刻自己。
那么迷人的刻痕。
卢椋也不知道怎么就说了这些,她很难为情,正想要不动声色地擦去不正常的眼泪,忽然身上一凉,孙捡恩掀开被子钻了进来,叠在她的身上。
光不见了。
被子里只剩呼吸还有亲吻的声音。
孙捡恩:“卢椋,你的眼泪好甜。”
第33章 第三十三块碑
不知道是不是混了泪水, 孙捡恩的亲吻也湿漉漉的。
酒店的沐浴露味道很像雨后的草丛,卢椋差点以为自己躺在草丛里。
她早就困得睁不开眼,孙捡恩似乎在学她早晨离开的亲吻, 连眼尾都不放过。
大她好多的石雕师傅因为情不自禁的眼泪丢人万分,本来是装的,后来还真的睡着了。
孙捡恩喊了她好几声, 卢椋呼吸浅浅,闷哼着开口, 怎么了三个字像是晚上流水席上吃的烂熟芋头。
被子掀开一角,室内的光洒进来。
卢椋双目紧闭, 鼻尖和嘴唇都微微泛红, 全是孙捡恩的杰作。
真的睡着了。
孙捡恩有些失落, 心情却不糟糕。
她知道卢椋一天超时工作, 也去洗澡了,头发吹得小心翼翼,怕吵到过度劳累的卢师傅。
所有的灯都关了, 窗帘不留一丝缝隙,这是孙捡恩清醒着拥抱着卢椋入睡。
她从没有和人靠得这么近过。
记事开始孙捡恩没有和李栖人睡在一起过。
就算同住在一间酒店,也都是双人床。
她和李栖人的距离很远, 吃饭也是分餐,什么都用数据控制。
很多时候孙捡恩想起她, 都是一些像特写的照片。
比如李栖人紧绷的嘴角, 深夜喝酒的寂寥。
她身上不会有放纵, 也不允许孙捡恩放纵。
喻沐曾经和李栖人吃过饭。
她们彼此的妈妈和她们。
她从来不知道吃饭可以这么坐立难安, 回去之后她妈妈说, 栖人学姐还是飘萍学姐更温柔一些。
等喻沐问起,她妈妈说, 但栖人学姐上学的时候不这样。
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李栖人对孙捡恩的严苛,她们是外人无从插手。
很多时候喻沐是站在第三角度观望孙捡恩,看她从不喜形于色,又觉得她可怜。
孙捡恩读得出这种怜悯,也见过很多讨厌、喜欢和嫉妒。
但卢椋的眼神没有这些,她望着自己的时候,大部分是惊讶,然后无奈,最后微笑。
她们并不熟悉,喜欢最初就在不熟悉上建立的。
在这样的夜晚,沉睡的山林和沉睡的卢椋身侧,孙捡恩第一次感受到灵魂的贴近。
她睡过头了。
第二天卢椋没有天蒙蒙亮离开,她换好衣服从床头拿手机的时候,孙捡恩缓缓睁开眼。
卢椋:“我出去逛逛,你继续睡。”
她昨天没喝酒,更谈不上断片,在小自己那么多的女朋友面前流眼泪实在太羞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