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17)
她问:“信呢?”
女使递过信来,还在不断催促。
林忱拆开信看,里面说得虽然还是车轱辘话,但却夹杂着两张空白的书页。
她捻着那两张白纸,心思终于沉定。
这是徐家人有话要对自己说了。
“你先走。”林忱说:“告诉舅父,我随后就到。”
女使还要再说,却见林忱端坐自如,眉目间一片郁色。那眼睫一敛,又有一股煞意,被吓了一跳,只得不甘不愿地退下了。
她前脚刚走,林忱便寻了个由头要了碗水来。
那空白书页浸水后缓缓显出氤氲的字迹,林忱于斗室中读完,只觉得浑身发冷,那些卜出的凶字围绕着她打转。
她忙将那纸抛入朱砂,手却不自觉地颤。
若真是这样…真是这样…
那她就更不能走了!
鸢儿…
她自认不是爱替人出头的勇毅之辈,但与鸢儿的情谊也绝不至于那样浅。
今日不论如何,她要问出人的下落。
信纸缓缓没入朱砂,林忱再度在椅上坐定。
她舒缓着麻木的手掌,只觉得前院的舞乐声哀切不已,宛如低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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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叔平在前院斟酒自乐,见派遣地女使回来了,掩袖低问:“小姐呢?”
女使懊丧道:“忱姑娘说稍后到,奴婢摸不透她的心思。”
徐叔平挥挥衣袖,女使退下,旁人问:“叔平兄干什么呢?也不上去敬涟姑姑一杯?她老人家在上京可说的上话呢。”
徐叔平温文地笑笑,他心里掩着焦急,便不大想交际。
明明自己怕幌子哄不了她,还特意冒着风险写明了原委,这忱姑娘也忒不上道了。
他晃着酒杯,正假意装醉。
恍恍惚惚听得上边问:“什么…时辰了?”
底下人道:“回姑姑,马上就未时了。”
厅堂中春风正暖花香正浓,三五成群的文人政客谈天论地,政客豪士交际互敬。
门边,李四朗还在孜孜不倦地和一群孩子玩弹球。
今日平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光是年十五以下的小公子就来了十多个。
正上头的涟姑姑端得一身青莲不染,不沾酒,只饮茶。下首还站了个随身侍卫,年轻得很。
真是一派好景象啊,徐叔平心想。若不是提前得知了消息,只怕再过两个时辰,他也吓得孙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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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娘子和萧冉坐在一处,相谈甚欢。
两人正围着小几打木牌,周围围了一圈夫人瞧热闹。
“这张!”
“不对,是这张。没瞧方才常侍的另一张牌已经出手了吗?”
她们全然忘了一开始面对萧冉的疏离畏惧,功劳全归这副小小木牌。
上京独有的小玩意,上至王侯子爵下至市井混混,无一不对它青睐有加。
萧冉赞道:“娘子聪慧,这些年还没见过摸一次就如此熟捻的牌手。”
张大娘子羞涩一笑,两人洗牌重来。
外围阿湘跳得老高,却还是给堵在人群之外。
“娘亲!”她颇有些气恼地唤:“娘亲!”
张大娘子听见了几声,照旧敷衍道:“阿湘乖,和嬷嬷玩去。”
阿湘气歪了鼻子,大叫道:“娘亲好坏!我有好东西,再也不给你看了。”
萧冉在榻上支颐轻笑:“娘子对女儿甚为悠容。”
“小女儿家,也就能享这几年福了。”张大娘子似是喟叹。
萧冉深以为然:“娘子快去看看吧,说不定真有急事呢。”
阿湘连忙道:“真的真的,娘亲你快出来。”
张大娘子无奈地推了牌,立马有人顶了她的位置。
“阿湘——”她嗔怪道:“什么事?”
“外面那个姐姐叫我把这个给你。”阿湘拉着她走到没人的地方,献宝似的把那两张面纸拿出来。
张大娘子接过,边看边道:“原来这姑娘还真懂,我当她是江湖骗子……”
她话说一半,脸色却忽地难看起来。
“这是方才卜的挂?”
她声调忽然严峻,把阿湘吓了一跳。
“是…”
阿湘话没说完,便看着她娘亲急吼吼地往外走。
奇怪,娘亲向来温文,怎会如此匆忙?阿湘咬着手指,悄悄四顾,见无人注意,小尾巴似的缀了上去。
第9章 惊变
天色渐暗下来,风和日丽的下午不知何时换了副面孔,暗蓝色的天逼仄地压下来,灯与火慢慢明起,空中竟飘起了絮状的轻雪。
林忱与张大娘子挨着,在半明半暗中走向后巷,身后缓缓跟着量载满烟花的牛车。
“多谢你,告知我。”张大娘子几不可闻地轻声说:“若非如此,我张家百十口今日都要葬送在此。”
林忱摇了摇头,她撑着伞道:“娘子也有我要的消息。”
张大娘子惭愧:“随口一句,怎能还清这份恩情。”她深深望向林忱:“卜算一途,一忌窥探自身,二忌出口真言。师父透露了天机,只怕有祸殃。”
林忱转了转伞柄,低头含着苦笑:“人之在世,总该留些道义在身,否则同行尸走肉有何分别?”
她话毕,颇觉这句有些交浅言深的意味,于是闭口不言。
张大娘子却怔了,末了,抚着牛车上的破帘布轻叹一声:“只盼着阿湘长大之后,也能如师父一般,不失对朋友的真心。”
那帘布动了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出来,却又被张大娘子安抚地拍了拍。
她俩再也无话,至后巷门口,看门的阿三正翘着腿吃东西。
“哎呦,娘子您怎么到这来了?”阿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