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18)
张大娘子笑说:“一会儿不是要放烟花吗?我想起去岁库房里还有些剩,只怕是不能用了,又担心有一星半点的火星子沾上了,所以赶紧派人来送出去。正好也送我身边这位小师父出去。”
阿三憨笑着点点头,后边的嬷嬷并一个带着草帽的大汉推着车上前来。
“大娘子。”阿三掀开破布看了眼,还是那副笑脸:“这个车送出去倒是可以,但是…”
他犹豫道:“这师父怕是走不了。”
大娘子拧了拧眉:“怎么?”
阿三悄悄附耳过去道:“其实之前老爷来吩咐了,说家里遭了贼。”他连忙又道:“当然不是说这位师父。只是老爷的意思,小的不敢违抗啊。”
大娘子与林忱对视了眼,一时都心惊肉跳。
这府里的人竟是都给买通了,还是张侯爷身边的人。
她来不及同阿三掰扯,示意嬷嬷先将车运出。
愈暗的天色中,她看着牛车渐渐远行,仿佛看见阿湘正在里边挣扎着小手滚动着身子,想要和她告别。
漫天飞絮落在她身上,总有千般不舍,此刻也都化作了女儿劫后余生的安慰。
林忱拍了拍张大娘子的肩,后者不动声色地收回眼泪,正欲同阿三讲情,身后却突然传来唤声。
“张大娘子?”
两人回头,却见来人正是萧冉身边的小侍女青萍。
张大娘子下午见过她一面,不由得白了脸,林忱也往后靠了靠。
谁料青萍径直前来,像是根本不认识林忱:“大娘子可叫常侍好找,怎么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来了。马上就要放烟花了,常侍邀您同赏呢。”
张大娘子勉强笑道:“好,我这就来。”
她两难地夹在林忱和青萍之间,心中挣扎不已。
林忱却在电光火石之间摸到了对面的意思,拽了拽张大娘子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多言。
青萍不大可能没认出自己,恐怕是她们行事紧急不愿多生事端。这场戏张家是主角,她们非得牢牢看住张大娘子不可。
既如此,张娘子为自己开口,反而会令对面注意。
三人默然沿着长巷折翻,飞雪趁着风愈加凶猛,远处澄明的灯火也一闪一灭,气氛有种冷然的紧张。
青萍显然不如她主子那样轻描淡写,她不说话,已是极大的不自然,偏她自己并不觉得,脚步走的飞快,后面的两人出了一身热汗。
与此同时,后院里灯塔明起。
这是一处转为观月而设计的一处台子,虽然颇雅致,但又高又窄,仅能容几人并肩而立。
林忱几人入院之后,张大娘子便被请到这台子上去了,剩下她自己单独一个在人群中打转。
她仰望过去,台上已站了一人。
萧冉还是白日里那套衣服,却在外面披了件黑色披风,因着距离不太远,连脸上的神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前几面从未有过的凛然与锋利。
宛如一把快刃,正等着饮血止渴。
张大娘子登到台上,手脚已有些颤抖,萧冉背对着她,再转身已换了副面孔。
她笑着说:“来了。”
她摆摆手,随着一声令下,台上两侧的人点燃了第一支烟火。
一朵硕大而鲜艳的红色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绽放,照亮了长久以来黑暗的夜,似乎连月华也因此失色。
随后,逸散的星火化作坠落的星,华彩熄灭,最后晦暗地退场。
几乎是同时,地上几十支烟花怦然炸响,天幕璀璨,亮如白昼,各式各样的图案纷繁复杂地展开。
像是一场不断循环又究极短暂的宿命。
院中的夫人小姐丝毫不惧硝烟燎人,纷纷聚在门口,提着灯笼说笑。
林忱置身其间,竟也有那么一瞬间为烟火欺骗,觉得岁月静好。
当烟花纷纷盛开,她不期然与萧冉的视线撞到一起。后者正盯着她看,眼神里明明全是冷然,非要在她回看过去那一瞬扯出一个迷惑性的笑来,仿佛在这飞雪飞雨的春夜里相逢很快乐似的。
林忱的眸子张得很大,也很亮,映着火树银花,那股倦怠厌世的劲都没了。
萧冉的手摸进袖口。
在高台之上,她敛起笑,年轻又白净的面孔上露着狠。那微挑的凤眼一垂,却仿佛一张菩萨面。
然而,在所有人沉浸在烟火回味时,她将脸一抹,化作了罗刹,猛然旋身出手,一把玄色刀刃紧紧贴在了身后人脖颈上!
张大娘子猝不及防,一声尖叫冲出口来。
正在这时,院中那些燃放烟花的火工们不知何时掏出了弩机,列好了阵型,三下五除二地爬上了院墙,只等一声令下,就能把院里的人通通射成筛子。
弩机森森的寒光在月下闪亮,林忱心头一颤,指尖微微麻痹,身体却第一时间躲进人群之后。
她在窗下,眼看着门口的一群人踩踩踏踏、慌慌张张地想要进门来。
“都别动!”萧冉厉声向院内喝了一声。
她将簌簌发抖的张大娘子交给手下,那短刀嗖地贴回袖子。
然而这声音稚嫩,虽威势有余,但却似乎起了反作用。屋内的人更加慌乱,推推挤挤着要关门。
萧冉里在风中,眼睛被风雪吹得微眯,她披风一挥,墙上万箭齐发。
密密麻麻的箭划开破空之声,其力度插到地上连箭头都看不见。
一时间尖叫四起,华服贵人们向内奔逃,也顾不得撞到了谁。那盏盏灯笼落地,点着了硝烟的余烬,一下子撩起一大片橙红色的火!
林忱伏着,一支箭恰好从她头上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