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樊笼(30)

作者: 人面烂桃花 阅读记录

他叩首而出,殿内又安静下来,涟娘打起帘子,安静磨墨。

批了一个下午的折子,太后才肯歇着喝口茶。

“也有半个月了。”她又端起那管石楠根制的水烟枪,轻轻吸了两下,以缓解疲惫。

涟娘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萧冉。

“是啊,彭将军在平城整顿军务,只恐有不平顺的地方。”

太后望着与圆窗融为一体的红日,在这闲逸安静的氛围里提到了一个人。

“你派去平城的人怎么样,有消息没有?徐恕…徐夫人,真是好久没见她了。”

**

萧冉这两天很高兴,高兴到看见江言清也和和气气的。

她从外边回来,见林忱倚在软榻上錾刻着一枚银饰,于是凑上去挤着和人同坐。

“冯家那总管说了什么没有?”林忱问。

萧冉的手虚搭着她的肩膀,说:“什么管家,审了才知道不过是冯敬身边一个帮闲,自己也是一知半解。”

“不论如何,只要顺藤摸瓜,总能审出来。”林忱吹走刻刀上的银屑,转头说:“明日总该走了,那位江公子催得紧呢。”

萧冉脸上的笑几不可见地淡了一瞬,随即转开话题,去拿她手上的簪子。

“这物件刻的精巧,小师父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她描摹着银饰的纹路,簪子头部是一朵繁复盛开的银花,花蕊含羞绽放,里面露出一只尚未完成的狐狸侧影。

“到时候叫人拿去点了彩,等小师父的头发长起来,簪这个定是好看的。”

林忱夺回银簪,说:“刻着玩玩罢了,不是为了戴的。”

她倚在窗边,疏影映着花瓶里,侧脸上却挂着淡淡的笑,瞧着没有往日那么不近人情。

萧冉一时沉醉。

她越过林忱去折花瓶里的花,取来在鼻尖轻嗅,以掩住心里翻江倒海的念头。

“小师父。”

“嗯?”

“明日就要去上京了。”

“我知道。”

“你定要同去吗?”

萧冉闭着眼睛,鼻端缭绕着花香,指尖却在轻轻颤抖。

林忱果然停下手,侧过脸来看她。

在这片刻的静谧时光里,萧冉觉得仿佛过了百年。

她能听懂自己的意思吗?若懂了,就此逃跑,自己便要担下滔天罪责,在太后跟前也就无以立足。

若不懂…

那似乎却更是一种悲哀。

“你说什么呢?”林忱放下簪子:“既已跋山涉水到这了,我当然要去。”

萧冉的心猛然坠地。

她看着这孩子,心想,原来再聪明的人,也有蒙了眼睛的时候。

“没事。”她强笑道:“我走了,外面还有事。”

萧冉略显匆忙地下了榻,却被人抓住了衣袖。

林忱就那样望着她,天真、不设防,那常矜傲含郁的眼此时是轻快的,上挑而锋利的眉也舒然地展开。

“把花带着吧。”她说:“还没枯萎的花,扔掉太可惜了。”

**

第二天,仪仗一路向南,开往上京。

涟娘不在,萧冉理所当然坐了前头的轿子。

她这次倒是没叫那些伶人乐师上轿来鬼混,只是叫林忱上来一起坐,相处时也分外安静,仿佛从那次醉酒过后,便对那些胡天胡地的玩法有些厌倦了。

江言清骑马跟在队伍后头,与赵庭芳并行。

两人年纪相仿,虽一个是太后面首,一个是贫寒举人,却意外地有话可聊。

萧冉撩开帘子瞧了他们几眼,无聊地躺下,挨着林忱的腿,说:“果然呐,臭盐巴放了一匙是恶心,放了两匙便是双倍恶心。”

林忱翻着书,道:“把江言清这样的相貌比作臭盐巴,这世上也只有你了。”

“你有所不知。”萧冉抢下她的书,义正言辞道:“我是怕太后娘娘受了他的蛊惑,致使朝局动荡,社稷难安!”

林忱看了她一会,点点头:“我知道了,他在你这是臭盐巴,在太后那里便是妲己、褒姒一流。”

萧冉憋着笑,悄悄把脑袋往上挪了一点。

“这妲己我倒是不怕,只怕他是有个好哥哥的杨贵妃。”

“怎么?难不成如今朝里有杨国忠吗?”林忱问。

“杨国忠是没有的。”萧冉的头枕上了林忱的腿,舒舒服服道:“但他那妹妹可还更得力些。你可知晓文渊阁?”

林忱摇了摇头。

“文渊阁是太后于四年前设立的书苑。先帝是太后长子,遗下的八位公主是她的孙女,她老人家总要操劳教育之事。但这只是文渊阁作用的一部分,最要紧的还是贯穿其间的女官体系。和锦衣卫一样,这些人皆直属太后调用。锦衣卫暗中监察百官,女官们则负责整理奏章,提前批注等等。”

“女官的品级虽不被朝臣认可,但在律法上却是实实在在有效力的。进士出身的文人熬了半辈子也不见得到正三品,而如我这般却已绯袍加身。女官正四品而今四人,正三品两人,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江言清的妹妹,江清漪。”

江清漪,曾出身世家,后来家族破落,遂没入宫中为婢。十四岁时为人举荐到了太后身边,仅仅一年后,江言清就出现在了宫里。

少年桃树下弹琴抚剑,容貌如明月皎皎,两人立时就站稳了脚跟。

只是太后心里是有谱的,妹妹升了官,哥哥却还是白衣。因为她知道,宠爱无度,乃是祸端之始,加之不愿落下个任人唯亲的把柄,江言清也只能这么一天天的混日子。

林忱动了动腿,说:“我看你不是怕太后如何,而是疏不间亲,你要扳倒他们难,他们要动你却太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