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31)
萧冉使劲蹭了蹭:“小师父可太聪明了,正是这个理儿。”她弯着眼睛,笑出了鼓鼓的卧蚕:“就像别人要离间你我,那可是不能够的事,对吧?”
林忱难得没说话。
“那么。”她睁着亮亮的眼睛,深望说:“假如有一天,我做了对不起小师父的事…”
她说到一半便打住。
正巧窗外掠过一只飞鸟,她假意探头出去望,转回车里的时候已像是忘了那半句话,只拉着林忱一齐看远处露出一个影子的永定门。
朱门大敞,人如流水马如龙,气势恢宏的上京正要迎接新客。
第16章 前夕
上京东临渤海,南靠草原,地势颇高,气候分外宜人。
林忱进京的时候正是四月夜里,城里的牡丹花都开了,灯市中暗香浮动。行人或着绫罗轻衫,或着麻布短衣,人人匆忙,人人生气盎然。
一路从城门走过东西市集,所能想到的东西应有尽有,商贾数量之众令人惊叹。
但据萧冉说,这等繁华还不过是市井常态,若外人进京,真正不得不瞻仰的只有两处地方。
一是观鹤阁,二乃抱月楼。
临江而建的高阁揽尽天下英才,每年进京赶考的举子都要在此谒见宰相。其余时候,也常有大家牵头举办诗会雅集,凡是肚里有二两墨水的,都会来凑个热闹。
而抱月楼是才子流连之处,温香软玉在怀,乘风作赋,留下了不少谈资供人说道。
林忱在张家得到消息,买走鸢儿的人伢子正活动在上京一带,凡是干这勾当的,总和抱月楼有着脱不开的关系,若是能与楼中老鸨或者管事搭上线,找人方便许多。
她在东城下车,仪仗中锦衣卫已押解人贩先行回了诏狱,萧冉可等天明再入宫述职。
此时天色已晚,市集中却仍旧灯火通明,泱泱的人群载着笑语、争吵与算计往返流动。
“便到此处,我找个客栈落脚吧。”
她们停在一座桥上,林忱背着包袱说。
萧冉倚在石桥栏边上,眯着眼睛吹夜风。
“小师父可知道,上京的客栈一夜要多少两银子?”
林忱沉默了,过了会儿,她说:“那我便出城,找个寺庙投宿。”
萧冉盯着她,玩笑道:“难不成我家是龙潭虎穴?还是嫌寒舍简陋,所以不肯赏光。”
两人僵持,林忱无奈说:“方才赵庭芳住不起客店,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哼。”萧冉狠狠嘲笑道:“江言清想礼贤下士,我当然要成全他。姓赵的住不起客房,难不成还要我收容他去诏狱?”
林忱给她的刻薄逗笑了。
笑够了,静望过去,金池河的水面粼粼映着灯光,小船自桥下泛舟而过。
慢慢地,她松下肩膀来,想,她和萧冉,究竟算不算朋友呢?
虽说这人精明、狡诈,也算不上良善。自己本该防备她,远离她…
可不知为什么,和她在一起,却也是如此的快乐。
就宛如沉浸在此刻梦幻的纷乱中,一切都变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
“那便…叨扰一段日子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
这应答似乎来自她的内心深处,迫不及待又腼腆羞怯地探出头来。
萧冉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她揽了一把林忱的肩膀,又犹嫌不够似的,拉住那袖袍里的右手,突然奔跑进熙熙攘攘的街市上。
林忱大感害臊,唯恐自己两个被当作失心疯抓起来。
但那两只手交握得很紧,紧到热切。
让她无法挣脱。
她闻到萧冉身上淡淡的香气。
风声被抛在脑后,林忱错觉,好似正在抛弃世俗的一切。
她心跳不止,脸色潮红。
宽袍的衣袖被挽起来,她们一直奔跑到长街尽头,然后要了一碗热乎乎的云吞。林忱的那一份照旧加了很多红油,老旧的搪瓷碗被浸润了,也显出不一样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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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天刚蒙蒙亮,萧冉穿好了官服,尚有片刻的余闲。
她蹑手蹑脚走到偏房,发现林忱也已起了。
那背影清瘦笔直,正在窗前看书。
“读书不辍,小师父要是考试,定能拿到好功名。”
林忱翻页的手一顿,莫名有些怅然,说:“我怎么能去考试。”
萧冉来到她身边,正色说:“这可不一定,若是三十年前,谁会想到女子也能做官呢?”
林忱笑了下,想想道:“也是。”
她打开窗子,指着院落的东角:“昨晚来时就看到了,那是什么?”
角落里是一株枯槁的树木,根子都烂了,根本看不出品种。
萧冉仰着头,从窗中望那树,温和道:“那是我母亲从前种下的。”
林忱一怔。
“我在萧家没住过几年,走时唯一带走的只有这个。”她还笑着,笑里能看出的只有怀想与感伤,“听说这树在我出生前就有了,经过我母亲的悉心培育,长得很好,每年开的花都很馥郁,还结果子。可是后来她不幸逝去,又过了一段时间,这树便也枯槁倒折,怎么救也救不回来。”
林忱低下头,不知怎么安慰,最后道:“万物有灵,这树是去殉她。”
萧冉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发,那发已长了一个指节的长度,摸上去毛乎乎的。
“说的正是。我得走了,你在府里若无聊,去找人唱戏弹琴来玩,外面正清点随车的行装,乱得很。”
林忱应了下,她便出去了。
青萍在外边候着,给萧冉披了蓑衣来挡早上的重霜。
“姑娘眼下的乌青怎么这样重,就说昨夜不该那么晚回府,我这心里都着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