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35)
“下雨了,莫要淋湿了。”她战战兢兢地缩着脸,眼神不住地向后瞟。
“怎么不叫她自己来。”林忱问。
青萍小心道:“姑娘病了,不能来。”
林忱的眸子垂下去,就像无数次经历失望那样,掩藏起自己的失望。
可这也许是最后一刻,她几乎不能自控。
“不用她充好人,一点雨罢了,没感觉。”
她一把推开那伞,快步走入雨中。
青萍还想追,林忱回过头来道:“书房第二格的聊斋记事,我看见了。这最后一程,她不配来送我。”
巷口一抹绯红色的衣影飘了出来,青萍怔住,又给涟娘狠狠瞪了一眼,于是不敢再追。
锦衣卫的车马走后,青萍向后,喏喏问:“书房的聊斋记事…是什么?”
红色的衣影没答,她飘进厢房,鬼魂似的坐在窗边翻那些旧纸堆。
黄纸下埋藏着折断的银簪,灰尘落上去,恍若过了许多年。
第18章 对峙
萧冉是夜半时分回的家,她走过半暗的长街,府门前的灯笼还亮着,里边儿的宅子却暗了大半。
她走这几个月,府中养着的闲人和戏子大多散了。前日回来没注意,现下看来,竟有些凄凉的意味。
青萍身后跟着,亦步亦趋。
“姑娘,咱们到家了…”
她心疼得肝颤,终忍不住上前扶住萧冉的胳膊,好像对方是个找不到家的小孩子。
府门口两个看门的本来昏昏欲睡,乍一见黄澄澄的光下倒出两条瘦长的影子,立时从瞌睡中惊醒。
他们定睛一看,见主人家面色不善,一句不敢多言。
黑森森的大门向两边敞开,萧冉跨步进去。
青萍在后头吩咐他们两个道:“到抱月楼请两个会弹琵琶的过来,府里也太暗了,告诉他们多点两盏灯,当我们连那几个油钱都要省么?”
守门的赶紧应下,却不料萧冉半转过头来。
“不必,我累了。连同府里剩下那几个也封一笔银子,好好送走吧。”她精神不振,说了两句话就感觉心里的力气被抽得一干二净。
青萍又扶住她,强作出一副笑面孔,说:“不听了也好,今晚沐完了浴,早些休息,明儿个起早到大理寺去,这样蔫蔫的可不行。”
萧冉有些听不清,那些冗杂的公务,她实不愿意去想。
她走到前院中央,在阔大的院子里站住,一时茫然,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这是我家吗…”她喃喃自语。
青萍一怔,随即又是心慌又是心疼,哭道:“姑娘你可别吓我啊——”
萧冉定了定,这两天飘在九天之外的神儿猛然被扯回来。
她按了按发僵的眉心,说:“叫王婆子到书房来,我有事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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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婆子立在案前,心里有些慌慌的,不知主人家这么晚了叫自己有什么事。
她等了半天,主人家却只捧着本书站在那里发呆。
她识得字不多,但眼尖得很,在昏黄的烛影下还能看到书页里散发出的盈盈光辉。
倒不是书中自有黄金屋,而是那书中本就夹藏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
这玉形状奇巧,质地通透,最妙的是一对两块拼凑而成,瞧上去却还能浑然天成,实在是花了大心思雕琢的。
这府中名贵物件儿她都有数,怎么这玉佩没有见过…
王婆子心里正纳罕,忽见萧冉终于抬起头,脸上的神情趋近冰冷。
“三日前住府中那姑娘,我叫你带她听曲看戏,人怎么会到书房来?”
王婆子一下慌了,又带着些委屈:“大人…这、人家说自己不爱听戏,我老婆子总不能扯着耳朵带人家去。她说想着帮忙归拢从平城带回来的东西,我起初还不愿意来着…怎么,是府里丢了什么东西不成?”
萧冉捏着那块玉,瞳孔给面前的烛火映得愈加温暖,宛如琥珀色的蜜糖,然而里面含着悲伤,仿佛下一刻便要落下泪来。
“她来书房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王婆子细想了会,为难道:“似乎也没什么,不过是一直在后院里坐着,瞧着大人院子里那棵枯树,我叫她用午饭,她说没胃口,叫人听戏,她也不动。我问她在瞧啥子,她说在等人,真是好生奇怪…”
萧冉听一个字,腰便弯一分,最后只好半伏在案上,挥挥手叫人出去。
胸腔里的气似乎都给挤出去,她费力地喘息,门外青萍敲门,也无人理会。
她捏着那玉,指尖掐得泛白。
在等人…
在等人。
萧冉不堪重负地趴在桌案上,感到心给一双手攥起来,挤压得几欲胀开。
她知晓了自己在骗她。
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见了这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块鸳鸯玉佩,原是先皇送给贵妃的爱物,四个月前被林忱送给了平城知州赵轶做打点。
可就是这一擦肩,缘分对撞,给自己瞧见了玉的模样。
来自大内的东西向来要落印,虽说近年来宫里的金玉也常在外边流通,可她人在宫里长大,对这些东西格外敏锐,一块玉的背景也能给她挖得一清二楚。
所以,哪有什么一见如故,不过是利欲熏心,蓄谋已久。
那人于不经意间揭破了这阴谋,却没有张皇逃生。
为什么?难道给日前的快乐迷晕了眼,坚信情比利更可贵?
又或者什么都没考虑。
只想等一个解释。
但她没有等到。
夜晚秘密潜入的,是太后的锦衣卫。
甚至就连今天,自己都没有勇气去见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