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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笼(36)

作者: 人面烂桃花 阅读记录

从漫漫的白日,等到日光落幕。

这种煎熬,萧冉想都不敢想。

**

林忱到凌云殿时,衣裳已给淋得透湿。

外面烟雨濛濛,殿内烛火昏昏。

涟娘在前,领着她绕过前殿,推开重重门扉,掀开层层珠帘,来到最终要见的人面前。

林忱抬手,想撩起最后一层山水薄纱,却给人止住。

涟娘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再动。

两端与宫柱融为一体的宫女卷起纱帘,那坐在榻上的人方才露出真容。

和林忱想的不一样。

太后屈起一条腿,一手支在膝上,微微倾身去点手中的水烟枪,烟的氤氲下,那面容上的细纹也给淡化了几分。

与年龄相比,她实在显年轻了些。

从小养尊处优的好处便在于青春的延长,可即便面皮年轻,那眼神却悠远绵长,从未被人看透。

她半点也不冷漠,表情是平和的,可气势不怒自威,叫人一见了心里就打怵。

林忱知道按规矩是要叩首行礼的,然而没人教她,不知是不是觉得将死之人不必以规矩来苛责。

她站得直挺挺的,眸子也不闪避,惹得太后抬头看了一眼,但紧接着人便又倚回榻上,随意地招了招手:“你过来。”

涟娘有些不赞同,人紧绷了起来。

太后瞥了她一眼,问林忱:“你认识我么?”

林忱站在原地不动,答:“认识。”又顿了一下,方说:“你是皇帝的母亲。”

太后听了这回答,轻笑了声,转向涟娘道:“你没告诉她?”

涟娘看向林忱,冷漠的眉拧了拧。

“也是,我的祖母吗?”林忱走上前去,绕过帘幕的遮掩,将自己暴露于明晃晃的烛光下。

空空的木头敲在实成的桌案上,太后随手扔下烟枪,仔细端详着她的模样,看了半晌,并不答话,只说:“你和她不像。”

“我母亲?”林忱问。

太后轻摇了摇头,一展臂拿过一旁剑架上的剑。

林忱方才就注意到了这把剑,徐夫人下葬时,她亲手将此剑埋入土中,可现在却在这里。

“是徐恕。”太后道:“她落拓得多,你小小年纪,瞧着却很阴郁。”

林忱无言以对。

太后手里掂着那把通体雪白的宝剑,说:“这把剑,当初是我送给阿恕的。我问她愿不愿如这把宝剑一般,留在我身边。”

她指尖划过剑鞘,经稍显出几分落寞:“可惜她回绝了。”

“我派人去过平城,也去过徐家,徐葳蕤已经不在那里。”太后问:“她去了哪?”

林忱一边想笑,衣袖下的手一边攥紧了。

原来是为了这事,难怪她们已将平城翻了个底朝天还不罢休。

“我不知道。”林忱不再与她对视,把头低着,瞧自己身下衣摆的纹路。

听得“噌”的一声,一缕寒芒闪过。

剑出鞘,太后问:“那你也不知道徐葳蕤出身青海徐氏?这些年她倒把你藏得很好,半点消息也不透露给你。”

那把剑随意至极地搭在了林忱的脖颈上。

锻造的宝器到底是沉重,压得林忱的心也沉了沉,她虽已有赴死之心,可一旦剑悬颈上,呼吸到底乱了一瞬。

“我瞧你闷沉沉的,不像那么机灵的样子。”太后转了转剑柄,言语间没有杀气,却有蔑视的玩笑,“真不知道,那么留你何用。”

林忱指尖麻痹,刀锋冰凉,贴在她脖子上,让她不免回想起儿时路遇劫匪的恐惧。

她真的是没什么长进,小时候怕,现在还怕。

人不能不怕死,然而死得这样无声无息,就更让人觉得委屈。

这三天三夜隐忍的愤怒与自怜在这一刻集中爆发。

林忱抬起眼,视线上移,慢慢地望住太后,眼神里透着一股不服输的狠。

“既然您要杀自己的亲骨肉,那就动手吧。”她声音有些发颤,剑的寒芒如针,然而那眼神却不曾移开半分。

宛如雾障重重的林间,一柄剑直飞出来,反映着天上寒月的清辉。

太后用眼睛接住了这柄剑,她站起来,与林忱挨得很近。

她看着这孩子的发顶,那短短的发坚硬、倔强、不肯倒下。

“谁说你是我的亲骨肉?徐葳蕤离宫时有没有怀孕还不好说,也只有那些心怀不轨的老头子才一心想找到你。”太后眼神有些奇怪,说:“他们以为你是个男孩,一心想扶正你,可惜老天都不帮他们。”

林忱惨笑一声,讽刺道:“我们三个,丧家之犬一般,还有人这样惦记。”

“也无所谓了。”她缓了一会声音,说:“徐夫人已死,我母亲也已是废人,更何况我是个女孩,呵。”

太后的下巴微微抬了下,如同掂量手中的剑一般,手上轻轻一抖,便在林忱的颈上擦出一条血痕。

位高权重之人向来忌讳见血的,然而她似乎还欢喜了下。

林忱的眼角颤了颤,呼吸带着自己察觉不到的抖,目光更凶地与她对峙。

“实话说,我一直很想徐恕。”太后手里的剑加了几份力,一面压着她往下跪去,一面将那细弱的脖颈割破了皮肉,“我想将她的坟迁到上京来,毕竟她也嫁过人,回归祖庙才是正常的。”

林忱拼命压抑住逃开的冲动,她挺直了脊背,于痛中抓住了几个关键的字眼。

嫁人…迁回上京…

这怎么行?

徐夫人一生自由,厌恶了纷争,死后怎能和那些庸碌蝇营之人葬在一起!

“不…”她忍着颈上的痛苦,执拗地说出这一个字,眼里的泪强忍着不曾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