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37)
她顶着剑,顶着死,不弯腰,反而不再后退。
剑已割得很深,血源源不住地往外淌。
“她不想回来。”林忱言语困难,只能用气音坚持,“太后若是真喜欢她,便体谅一下她十年艰辛,让她死后安宁吧。”
太后果然顿住,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林忱的黑眼睛,刚刚想起这孩子像谁。
先帝,她那阴郁倔强的大儿子。
他们实在相处太少,以至于她已忘却了他的模样。
“你想学西楚霸王吗?”太后撇了撇下巴,示意自己手中剑不长眼,林忱若是再不示弱,便要如那位末路的王一般,身首异处了。
后者只是沉默,那双黑眼睛泛着凉雾般的灰,连泪也没有了。
“送她走。”
出乎意料的,短短瞬息,太后改了主意。
她负手而立,眼神已恢复了淡漠。
林忱捂着脖子,只觉得头昏眼花,下一刻就要晕倒在殿内。
她给两个人架住扶到车里时,只能望见皇城内四方的天空和一轮圆月。
殿内,涟娘上前接过剑,细细擦拭着上面的血迹。
整个房内,众多仆从来来往往,却连呼吸都不闻一声。
“娘娘…这是何意?”涟娘实在捉摸不透她的意思,只好开口问。
太后坐回榻上,拨着明亮的烛火,说:“你不觉得,她有一双好眼睛么。”
“有一双能直视死的眼睛,是不容易的,只是还有些天真、有些优柔寡断。”她停手,想了想,状似玩笑地问:“你说,这孩子是不是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头?叫阿冉诓骗一场,就是她受过最大的委屈了吧。”
涟娘讪讪地笑,与火光电石间明白了什么。
她不再说话,退下去默默处理后事。
太后摆摆手,凌云殿的灯灭了,她躺在床上,想起曾经,自己很中意先帝的性子。
只可惜,不是个女孩。
第19章 舍弃
萧冉在大理寺忙了一天,根据从诏狱那边传回来的供词,和刑部尚书推拉。
三法司中世家子弟众多,除开那些进来混饭的,难免还有不少得用的老人。
江清漪像根木头似的杵在一边不说话,冯不虚又是能避则避,只有需要拍板的时候才肯勉强去得罪人。
萧冉一个人兼扮白脸黑脸,苦不堪言。
但因着辛苦,倒将痛苦减免了三分,直到日暮归家,那股痒才得以攀缘上心头。
街上风正急,把两个灯笼吹得东西飘摇,青萍却等在门口来回踱步。
萧冉远远见了,心里骤然一冷。
难道有什么坏消息着急要报?
宫里…出事了?太后这样果决,说杀就杀?
她的脚步慢下来,唯恐听到那个让自己日夜不寐的消息。
不料青萍眼快逮到了她,撩开裙摆便向这边跑来。
“姑娘!姑娘——”她粗声喘气,夕阳下的脸却泛着霞光。
萧然扶住她。
“忱姑娘没事了!”青萍高兴道:“我今日进宫,探听到昨夜文苑里进了人。”
文苑是先帝遗嗣的居所,能进那里,便是光明正大地承认了林忱的身份。
萧冉眼睛慢慢睁圆了,心里竟一时反应不过来,她深吸了两口气,才给那意料之外的惊喜淹没。
“当真!那么太后可说了何时让她入玉牒进祖庙?朝上为何不提此事?”
青萍这才反应过来,摸了摸头,道:“这…我也不知。这消息还是好不容易从文苑套出来的,至于凌云殿谁敢去打探。”
萧冉的心冷却下来,说:“那么便是弃置了。”
既不肯杀,又不叫认祖归宗、同其他公主一道入文渊阁听学,那不就等同幽闭在后宫里?
罢了罢了,总归保住一条命,旁的还可以容后再说。
“既这样,你带了东西明日去看她。”萧冉匆匆往家走,面上好不容易浮出个笑来,这些日子她心惊肉跳,直到这阵身上才涌出无尽的疲惫,“还有我叫你去问抱月楼,打听那个叫鸢儿的,也尽快。”
青萍连连点头,道:“此刻既没事了,姑娘赶快回去歇歇吧。这阵子张家纠结牵连出的案子一大堆,只怕之后您十天半个月都回不了家呢。”
萧然听了这话,却在门口石阶上站定了。
她睁着双琉璃似清澈的眼,侧脸给缓缓落下去的夕阳映得发红。
“姑娘想什么呢?”青萍问。
萧冉沉默了一会,道:“事情都过去了吧?”
青萍点点头,却不解其意。
“是啊,过去了…”萧冉轻声道:“我却什么也没做成。”
她看着橘红色的晚霞渐渐熄灭,说:“从前总以为只要依傍着太后,行事再怎么狂悖,日子都能过得潇洒。可如今我才明白,人必得靠自己,也只能靠自己。”
青萍左右看了看,有些害怕地扯了扯她的袖子。
萧冉微微笑笑,跨进院去,心想,倘若真有一天没了这恩赐,或者看中了对方手里的东西,还能去偷去抢不成?
只有有了自个儿立身的本钱,叫人离不得你,才终于是摆脱了奴才的身份。
那日若是萧正甫去求见太后,何苦这么小心谨慎绕着弯子地暗示。他是天下读书人的老师,谁都不能不给他三分薄面。
所以,正如涟娘所言,是该把那些轻纵收一收,好好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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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果如青萍所言,大理寺人来人去,案子多如乱麻,办案的官差连喝杯水的功夫都奢侈。
江清漪与萧冉一道审察牵连世家的名目,直到夜半三更,两人才得以脱身。
外边夜风阵阵,散去的官员各登车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