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44)
封地辖兵不许超过一千,且都由当地州县统领,等于王府除了家丁没有一兵一卒。
京城则干脆连家丁都是有明目的,多一个少一个都要有去向,说不清楚就要有麻烦。
这些年来,王府经营得还算稳当。直到最近平城张氏出事,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营生的肃王开始慌神,生怕自己的亲家冯家被牵扯,自己也受连累。
冯不虚懒得向他解释,唯一愿意常来王府倾听的是江言清。
他虽然身份尴尬,但风度不凡,加之能说会道,林渊待他作真心朋友。
近来,他听了这荒诞可笑的恐慌,不但不安慰规劝,反而挑拨人要早点打算出路。
肃王深以为然,便问何计。
江言清道,太后年老,迟早要还政于皇帝,皇帝已然接近加冠之年,不若提早安排伶俐宫女伺候在侧,以后说得上话。
两人一个是以色事人的男宠之流,一个是腹内空空的草包王爷,对此一拍即合。
林渊当即叫王妃寻找妙龄少女,托江言清安排进宫。
王妃冯媛彼时正在后院,听说了这消息,几乎昏倒。
她好歹出身世家,知晓刑律。
宫庭虽大,但宫禁森严,要安排人进去不容易,即便瞒过一时,日后若要追究,也有迹可循。
内外勾连,罪名不小,奈何夫君压根儿不将刑典当回事。
冯媛劝不动,便在心里琢磨。
必得找个心底纯良的,虽说是送去做宠姬一流,但若挑了那有野心的,最后牵扯出王府来,可真是苦不堪言了。
找了几个月,左选右选挑不出人来,正心烦着,后宅又出了事。
一问是小世子身边出了手脚不干净的女婢,偷了掌事嬷嬷的银子,又不肯认罪,另一位嬷嬷才把这事告到王妃这里。
冯媛不耐,但毕竟是自己儿子身边的女侍,还是得过问一番。
偷银子那女孩被提溜上来,背缚着两条手臂,上边交错着两条鞭痕,面上却是一脸的不服气。
眼睛圆滚滚的,两颊有点儿发红,瞧着有点儿可爱,另附有一点特别的生气,像开在山谷里的小野花。
冯媛细细瞧了她一会儿,问一旁侍立的两人:“李嬷嬷说这丫头偷了她的银子,王婆子替她喊冤,此事是谁查的?”
侍立的女婢道:“是李嬷嬷,世子身边的三等丫头都是她在管。她说那日只有鸢儿进了她的房间,当时便发作起来要人还钱,鸢儿拿不出,嬷嬷便将人绑了。”
鸢儿的两腮鼓鼓的,气闷地瞪大了眼睛,但很有规矩地没插嘴。
冯媛扶着额,叹息道:“她倒是好规矩,府里出了盗窃之事不上报,自己把人给绑了。”她点了点鸢儿,“你说,怎么回事?”
“回禀王妃,李嬷嬷的确曾吩咐奴婢进她的屋子取账本,但那日中秋,小世子要看蛮女跳舞,除了奴婢,还有两拨人进过院子。李嬷嬷的屋子和旁的下人的屋子都靠在一起,又不是什么隐秘地方,她一日忙的脚不沾地,怎能因为吩咐我进去过,便断定是我拿了银子?”
王妃叫来上告此事的王婆子,微恼道:“她李嬷嬷也是老人了,办事还是这般没章法,不分青红皂白也就算了,谁准她动用私刑?你去,叫她把事办明白,不然也不必在世子跟前伺候了。”
冯媛打小就在深宅大院里,对这些熬上了年纪的婆子看得很清楚,不过是懒得查,想随便摘个了无依靠的把银子讹回来罢了。
不过这小丫头还挺有韧性,被打熬了这么多天也没松口,是真没钱?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叫人先把鸢儿带下去,随即问王婆子:“这孩子是何时进府的?我瞧着脸盘不错,怎么在外边当粗使丫头?”
王婆子道:“半年前方才进府,签的是死契。”她附耳过去,“因为是破了身的丫头,不干净,自然不能到世子身边,原本是要送到下九流的地方去,不过这丫头还蛮机灵的,我便想着留她做个粗使丫头,也不碍主子们清净。”
冯媛瞥了眼她,道:“你个老婆子没儿没女,想必是很相中她,想认她做干女儿吧。”
王婆子堆起脸,陪笑道:“什么都瞒不过您,上了年纪,总想着留个养老送终的人,这丫头胜在心肠好,人又没依靠,我便照拂她一二,也不费什么。”
冯媛便不说话了,此事如微尘一般,并没在她心里掀起什么波澜。
直到半个月之后,她去陪世子读书,偶然想起还出过这么一桩事,便随口问了一句。
没想到世子身边的女侍啧啧称奇地讲:“偷银子的果真是中秋跳舞的蛮女,足足拿了二十两银子!李嬷嬷好不容易查到,自然揪住不放,可蛮女咬死还不出钱来。她又不是府里人,连张身契都没有,当时就给打得半死,正要给拖下去的时候,谁都没料到,鸢儿那丫头反而跳出来掏了钱,求李嬷嬷放人一马。”
另一个侍女笑道:“这事当真好笑,当初她自己挨了那么多鞭子也不肯拿这钱,如今为了个卑微蛮女,反挺身而出了。”
大伙一阵笑,都笑鸢儿不知犯了哪门子病。
王妃却若有所思,晚上便叫人去打听这事。
世上没有平白无故就犯傻的人,她还是坚信里边颇有蹊跷。
她肚子里转着许多阴谋论,以为会很难查清,不意第二日人便来回报了。
“此事更奇了,奴婢问来问去,只听说,原来是那蛮女常来王府献技,和鸢儿很是有交情,故而鸢儿不忍见她惨死。”
“哦?”王妃道:“她自个儿顶罪的时候那蛮女一声不吭,现在真相大白,她不落井下石,反而以德报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