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45)
探听的婢女也感叹道:“确是少有的实在人。”
王妃挥了挥手,独自在灯下沉吟,她剪着烛芯,天将明的时候才定下心思来。
若一定要派人进宫,那么便派鸢儿这丫头去吧。
身份卑微无妨,不是清白出身也无妨。
不求她能在御前说上什么话,只要安稳些,出事不供出王府来就是最好的。
**
鸢儿给人细细上了妆,坐在镜前,瞧着自己成熟了许多的脸孔。
自她下山,将近一年过去,辗转两地,见过的事儿比头十二年加起来都要多。
如今,她竟要进宫了。
一如宫门深似海,这话还是她听林忱念话本子学到的,只是不知如今念话本的人又在哪里。
一旁的嬷嬷问她:“姑娘可还有什么东西要交给家里人,或是要托个信什么的?虽说王妃已派人去平城接姑娘的家人,但入宫前终归是见不到了。”
鸢儿摩挲着自己染了色的指甲,微微伤感,思量片刻说:“若能,便烦请嬷嬷往平城香山寺捎一封信吧。”
“信上就说…我一切都好,请不要挂念。上京的花很好看,我已经看过,请她有机会也来看一看。日后事多,只恐不能再通音信,望她好生珍重,多做好事,多多吃饭。”
她羞赧地笑了,觉得这样絮絮叨叨的信有些奇怪。
窗外的飞鸟惊起,莫名牵起挂念。
她觉得林忱就像是香山寺外的山林,波涛连绵。若生长得好了,便能抵御狂沙侵袭,可若有人点了一颗火星,便会掀起滔天的火焰。
她的故友,会选择哪条路?
以后,还有再见之日吗?
第二卷 纸醉金迷
第23章 文渊
元惠十五年, 又是冬天。
上京的雪夜冷极了,不是北风扑面朔骨寒的凛冽,而是绵绵说不尽、一层雪叠着一层雪的阴冷。
这样的深夜, 宫道两旁的青莲灯却仍是好好开着,里面辉辉煌煌的光暖而澄澈。
宫内凡是大道, 两侧墙檐上都坠了彩色精巧的花灯,正面的太极殿更是极尽奢华, 单阶梯上纵列的石兽, 嘴里衔得也是颗颗璀璨明珠。
文苑办公处热热闹闹, 围在炉前的小宫女们叽叽喳喳地说话。
“这次万国宫宴,来朝的使者们都带着特产,太后要在太极殿前模拟宫外的集市,西域的珍珠粉美白养颜一绝, 你们买不买?”
“得了吧, 你有几个钱?人家要卖也卖给官眷贵妇, 咱们呢, 就算不用守在殿里干活,也凑不上这个热闹。”
“也不见得, 我听说咱们的丝绸在外边卖得好着呢,我这里正有一匹六公主赐的…”
正当众人讨论得热烈,另一头桌案旁的小宫女从阴影里起身, 端着一摞文书走过来。
“诸位姐姐, 公主们要上奏的贺表整理好了。”
她相貌生得尚可,只是下巴上带了一小块淡淡的黑色胎记,在一众眉目清秀的女娥中到底落后。
文苑的宫女们哪里顾得上她, 其中一个推了她一把, 道:“那你送去就是了。一会六公主要提前表演宫宴上的剑舞, 想来你勤学苦读的也没兴趣,送完了还能回来读你的书。”
被推的这个被讽刺惯了,并不做声,只身迈进院内风雪中去。
她缩了缩手,手指上的冻疮发红发痒。
直走到六公主所在的朱雀阁,里面笑声乐声不绝,明亮的灯光如昼。
小宫女听不懂乐声的好与坏,只埋头疾走。
她想,此时酉时快过了,戌时三刻差不多能回来,文苑的书不能带回住处,那么还能读两个时辰…
想得入神,差点撞到了人。
抬头一看,是个穿青衣的文渊阁女官,瞧着也就和自己差不多大。
小宫女连连道歉,女官却比了个“嘘”的手势。
宫女看去,原来是另一位贵人在细瞧墙上的字画——那是六公主自己模仿前代某家题的,据说很得神髓。
女官从袖子里递出一张奏折,说:“正等你呢,怎么往凌云殿送文书的换人了?”
小宫女半路被人堵了,有些懵,问:“大人您是?”
女官故作随意说:“这是沉潜阁的折子,和贺表一起送去吧。”
小宫女后退一步,又缩了缩手,低着头飞快瞥了下远处那位,心想怪不得。
她知道两年前六公主便与沉潜阁起了些龃龉。
“这恐怕不行,大人也知道,文苑的文书向来要先送到六公主那。”
说起来,起因不过是公主一时好奇,很想瞧瞧这阁内住的是什么人。
彼时外面也有些传闻,说先帝找回了遗嗣,着实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太后默不作声,六公主又自恃受宠,便命人请沉潜阁主人出来相见。
那阁中荒凄,如鬼府一般,自然是让她吃了个闭门羹。
非但如此,太后似乎还因此注意到了沉潜阁,叫人往里边拨了几个人伺候,玉牒上从此多了一位九公主。
六公主从此对此事念念不忘,奈何想找茬,人憋着不出来,时间长了,这事成了疙瘩,解不开了。
此时,青瓜举着折子,不上不下,只好回头笑嘻嘻道:“主子,怎么办,新来的也不好骗呀。”
随着这一声,站在墙边撑伞的人转过头来。
小宫女第一眼看见她黑而长垂的发,用银冠半束在头顶,衣着也是银纹暗绣,衬着她过分白的皮肤,显得有些鬼气。
她长身直立,很瘦、但没什么羸弱病气的感觉。
毕竟青春年少,面颊的线条流畅削瘦,一搭眼便觉得清俊美丽。
那伞被收起来,林忱走过来,接过奏折递过去:“你要不要先看看里面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