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48)
涟娘腮边紧绷出一条弧度,样子是真生气了。
太后过了那会儿,倒是已经冷下来,不以为意:“这也不算什么,你还没看清吗?那些科举上来、四书五经读进去的,都自有一套圣人纲常在心里,心黑手狠没原则没底线的又不能久用。你看看萧正甫这半年,屡屡告假,瞧着便是这些年皇帝年岁渐长,他想着手隐退之事,给自己留后路了。”
她顺手翻着昨日文苑呈上来的折子,道:“似你我、还有徐恕那般,在这世上终归是形单影只,她当初提出要在宫中兴办女学,终究没能成功,后来我以教养公主为名在内庭立文渊阁,也是诸多阻挠。这些人,怎能容忍女人把控朝政…”
说到一半,忽在折上瞧到意外的名字。
涟娘凑上来递桃子,也有些诧异。
她还没瞥见个影,太后已经一目十行把上边的字看完了。
涟娘好奇:“两年没动静,这次是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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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浪挨在火炉子前,唧唧哼哼地问:“主子到底说什么了?急死了,快告诉我们吧!”
春江拿花生壳扔她,指正道:“不是我们,是你。”
青瓜在一边笑。
她们三个搬着板凳坐在地下,林忱在窗边的小榻上盘膝而坐,身体前倾。
炉火燃起些飞灰来,飘荡在空中。
“你自己猜。”她说。
春浪撒痴:“说嘛说嘛,主子你虽然讲过两日咱们阁里就有新人进来,但今天的衣服还是我送去浣衣局的呢,手都累酸了!”
林忱用手剥开一颗瓜子,把皮扔进炉里,冷漠道:“抱个衣服就累到你,每日五顿饭都是白吃的。”
她面上是一贯的冷淡,长了几岁,那双眸子轮廓愈美,也愈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矜傲清冷。
阁里这几个人却不怕她,青瓜欢脱地笑起来,用胳膊碰了碰挨着她的春江,诺诺私语:“我就说…主子就爱让人求她…好坏的脾气。”
私语的声音有点大,挨了林忱一个眼刀,连带着眉毛底下那颗小痣都谴责她。
“今早朝上出了事,文渊阁放饭晚,你不是还抱怨来着?”林忱看向春浪,“那班人嚷叫太后退位交权不是一日两日,但这次不同。”
春江说:“是呀,听文渊阁里的姑姑说,太后动了雷霆之怒,斥了其中一个翰林出身的学生。”
林忱笑了一下,笑里带着点讽刺。
春浪一拍手:“我知道了,主子你神机妙算,是不是想到了他会出来说话,所以把那个人狠狠骂了一顿!”
林忱剥瓜子的手一颤,自上而下地盯了她半天,转而对青瓜说:“你的名字让给春浪倒合适点。”
“此事不过是个引子、是先兆。”春江又怜又笑地摸摸妹妹的头,“世家这些年元气大伤,再无力与太后抗衡,反而是那些文官得了势,有人便有了别样心思。”
“也是寻常。”林忱探了探炭盆,“他们自小承训,想必有不少人觉得匡扶正统效忠皇帝才是正道。”
青瓜出声笑道:“既如此,承太后的提携岂不要羞死他们了,拿着银子又怀二心,这不是既当那个又想要牌坊。”
她说话太冲,引得大家都笑起来。
林忱脸上也带笑意,然而里面隐着难以言说的悲。
“纵然如此,太后还是得笼络着这些人,因为他们是大梁的背脊,除却这些人,朝廷就空了,天下也空了。”
天下熙熙攘攘,放眼望去,尽是峨冠博带。
至于别的,便如河流中的泥沙,谁又看得见呢。
她这一说,三个人便不笑了,气氛有变冷的意味。
春浪转了转眼,又说:“总有一日,朝上的女官会多起来,到时就把这些酸儒一脚踢开!”
外面天黑下来,林忱转面去看,半张脸沉在夜里。
“真是要许多人,我上书,是要请太后扩招文渊阁人数,组织大考,一如科举。”她回转过来,“这些年太后一直致力想要更多高门女子入宫,因为她们通诗书、好教化。但有一点,这些人背后的关系同样盘根错节,难以掌控,不是每个人都像…”
林忱顿住,换了个话头:“反而是宫女之中好学者甚多,皇帝的建康宫封得严,她们出宫的年限又长,不如在宫里拼命挣一个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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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萧冉在床上披衣起身。
门外青萍染着寒气进屋,把新到的一封折子递过去。
“李先生今夜进京。”
萧冉问:“怎么不请先生过府?”
“姑娘还不知道嘛,李先生行踪不定。再说明日一早还要去收账,便是他来,也没法招待。”
萧冉歇了这个心思,她一翻折子,不知用什么封着的,没法打开。
“我还想看看昔年徐夫人所嫁之人字迹如何呢。”她笑了下,把折子收好。
青萍道:“姑娘放心吧,想来他既答应了为九公主说话,便是有法子的。”
萧冉靠在床头,一折腾,那些困意便似冬日的蚊子——都灭绝了。
她从床头抽出来本书,又把书里夹着的东西拿出来细看,半晌道:“两年前太后虽承认了她,可这样冷着不是个事,总得想个法子让她能出来能说话。太后心思难测,这样的态度让人时时悬心。”
青萍不知说什么,只又安慰道:“李大人素有一字千金的美誉,从不无的放矢,必是能成的。”
萧冉“嗯”了一声,转过手来冲着灯,青萍才发现她手里拿的是一支浆过的花,半枯萎状、颜色已经有些掉了。
“还没枯萎的花,扔掉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