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51)
她不断往巷口张望,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青萍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姑娘,给。”她话都说不全乎, 把一支簪子递过来。
萧冉握住这发簪, 便似胜利在握,总算能歇一会。
看她比量来比量去,青萍瞅了一会, 忍不住道:“姑娘, 官服与这簪子不搭啊…”
萧冉望向她, 神情竟有些天真:“你不是总说上次道歉是因为没带簪子,所以才没成功吗?”
青萍蓦地噤声了,心里有些难过,没想到一句玩笑话,她这向来心宽的姑娘能记这么久。
而且,越是这样,越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她们立在拐角处等。
萧冉道:“一会她来了,我们便走出去,我同你说话,不要让她发现我们是在刻意堵着…”
雪下下来,巷口另一端走来两个人影。
萧冉一望,心口一阵悸动,从火热中又透出一股冷意来。
她长舒口气,伶俐地给自己戴上簪,与青萍一道走出去。
主仆两个都僵,都浑然不觉。
宫道尽头,林忱带着青瓜。
萧冉撑着笑脸,和青萍说了两句话,说的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注意到,林忱的发已长得很长,从前她头发就长得快,而今已披在肩下,顺滑如同缎带。
还有那面颊,似乎更瘦削了一点点。
萧冉走得很慢,起先还能坚持把目光局限着,不那么明显,然而越走越近,她不说话了,只拿那双眼睛等着林忱。
一直等,等林忱停下、偏头看她一眼。
一步、两步…一直走到对面。
那双凤眸从含着许多情感、熠熠生辉,到逐渐转为黯淡。
她已彻底停下来,然而如鲠在喉,吐不出声音。
她看清楚林忱的表情,比之在平城初见,更有一种冷漠的淡然。
那黑到鸦青的眉眼里连她的影子也映不出来,完完全全是个陌生人,在这狭窄的路上,一次萍水相逢。
“你…”萧冉的眼皮抖了两下,想说点什么。比如,我有一把琴,正配你要弹的雅乐。
可林忱已与她擦身而过。
一时间,天地只剩雪声。
好寂静。
被人无视,多少会有些难堪,可萧冉的委屈却来得姗姗,她只是歪了歪头,回头去看林忱的背影。
半天,青萍才小声、带着哭腔地说:“姑娘…”她紧张得打嗝,“我们被发现了…”
是啊,被、发现了。
萧冉摸了摸脸,摸到一滴冰凉的泪水。
她赶紧抹掉,低头道:“没关系,没有的,她都没和我们说话不是吗?”
强笑了一下,又说:“走吧,还有案子要查。”
那笑像是不甚坚牢的彩虹桥,一瞬就消失了。
青萍本想安慰,然而萧冉一个闪身就冲进了风雪中,背对着她疾行,须臾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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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潜阁。
林忱坐在青瓜惯坐的小凳子上,手放在屈起的腿上。
她从外面带回寒意,扑飞的炉火驱不散,只有火光映在眼睛里。
漆黑的眼睛,红色的火焰。
你满意了吗?
她问自己。
像在同另一个自己说话。
冷漠伤害不了她,恨意也不够,唯有麻木的漠然。
既保护了自己,又一举刺中对方的心。
她拨火盆里的碳,火光先是一跳一跳的。
突然,那铁钩狠狠一挑,把灰与火挑得四散。
门口扒着的三个人心惊肉跳,赶紧各自跑了。
林忱把脸埋进臂弯里,一点也不满意。
她呼吸急促,心情像潮水那样退下又上涨。
这无法宣泄而出的情感在心中搅动,连先前在凌云殿那场激迫的谈话也被衬托得失色。
如此的心潮翻涌,只为对面而过时一个哀求的眼神。
这还不是一个绝望的陷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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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前夜,整个皇城如一只匍匐着的古兽之眼,沉寂在黑暗里。
再过三四个时辰,千层朱墙檐角上悬挂的明灯便会渐次亮起。
建康宫里,皇帝已经歇了。
明日要着的冕服整整齐齐地挂在木架上,其上的金银丝线与玉珠华冕在暗中依然流淌着光彩。
皇帝躺在帐中,侧身去瞧那身衣服,试图从年幼时模糊的记忆中搜索。
这样的衣服,他小时穿过。
但长大之后,却是一次都没有了。
此时,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过了许久,才悄悄起身,唤了一声“礼安”。
没人回应?
哦,对,这人奉召去了凌云殿还没回来。
皇帝又提高了声音咳嗽了一声。
门轻轻开了,一名宫女提着灯进来,立在寝殿之外。
她见皇帝还没有睡,便问:“陛下可是有事吩咐?”
皇帝好一会没说话,望着她秀丽的面孔笼在昏暗中,轻轻招了招手。
宫女犹豫了一瞬,然而还是顺从地走了过去,跪在榻下。
皇帝翻了个身,俯趴在床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今夜怎么是你值夜?”
宫女仍是低着头,道:“红袖姐姐病了,便换了奴婢。”
皇帝说:“可你本不是干这个的。”
宫女抬头,意外他竟能知道。
皇帝笑了笑,并不澄亮的月光下,那张年轻的脸显得温柔俊秀。
“你不是外边执扇的吗?三年前进宫。我瞧你总是跑来跑去的。”
宫女有些不好意思,也很天真。
“闲时帮姐姐们做些事罢了。”
皇帝又笑了,倒不是嘲笑她,只是觉得有趣,心里也有点软。
他抬手摸了摸宫女的脸,这女孩大约刚刚及笄,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红晕,看着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