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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笼(63)

作者: 人面烂桃花 阅读记录

鸢儿单纯地摇了摇头,直白道:“现下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陛下且放心吧。”

皇帝神色复杂,他刻意待这小丫头很暧昧,本是为了引出对方的虚荣之心来,可眼下看,倒是他琢磨不透、又作茧自缚了。

他正兀自猜想,不料鸢儿又折回来,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陛下,我可以去施家,但是口信…我也得传回恭肃王府。”

“什么?”皇帝蒙道。

鸢儿低着头,不好意思道:“王妃照料我家人多年,她吩咐我的事,我还没办呢。”

皇帝怔怔地看着她,忽然笑了:“真是个傻丫头。”

这一出宫,是九死一生。

便是话传到,谁又能放过她这个潜在宫里多年的细作呢。

别人拿捏她的家眷本是胁迫,反被她认作是恩情。

他捻着鸢儿额前的一缕发,说:“你要去就去吧,我能怎么样呢?反正我能支使的就你一个。”

鸢儿开心了,一笑露出几个白牙。

“那我走了!”她步履轻快地离开了。

皇帝看着她的背影,缓缓伏在桌案上,紧张得胃痛。

礼安进来,燃了熏香,味道经雨水的渲染,让人昏昏欲睡。

他也真的睡着了,梦见个同鸢儿一样长相的姑娘,话本里似的,同他恩恩爱爱离离合合。

这是他八九岁时看的话本,也是第一本未经太后允许得到的读物。

平时健康宫宫人的一举一动皆要上报,他的四五个老师教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要记录在案。他乍一得到这东西,新鲜的不得了,忙拿给礼安看。

可第二天,送他书的小内侍就不见了。

那不过是个话本罢了。

皇帝才逐渐明白过来,太后是想叫他一辈子懵懂无知,做个只能任她摆布的稚子。

那些太傅嘴里无治国理政之言,只有恭顺谦谨的无用之词。

只有施平不一样,他没有逃避、麻木和顺从的眼光。

他看向自己,才真的像个老师。

虽然无能为力,然而是痛惜的。

自己的确给养废了,太后本就是玩弄阴谋的高手,自己只好走阳谋,她要杀要剐,总好过一辈子困在这建康宫。

**

鸢儿在城南没找到施平,费了半天劲问迎门的仆童,才知是到冯国公府上去了。

她躲躲藏藏一路来到冯府,刚亮出金牌进门,附近的几条街道便全给封了。

施平正在探病,没料想到会有这么一桩事。

他听了好一会,安顿好鸢儿,才又走入室内,拉住冯不虚的枯手,严肃道:“冯兄,陛下传话出来了。”

冯不虚才吃了药,勉强能坐一会。

他听了这话,勉力问:“何事如此紧要?”

施平将话说了,冯不虚听完,倚在被褥中,望着天,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可恨天不假年于我,若早几年…”

施平默然,过了一会儿才问:“冯兄可是不打算参与此事?”

冯不虚无奈而虚弱道:“施平,你性子就是这样,莽直粗鲁,白白得罪人。今日我既已经知道,即便力不从心,又如何不帮一点忙,以遂陛下之志。”

“弟说话就是这般,只有冯兄不与我计较。”

外面传来声音,仆人进来道:“老爷,二公子想进来请安。”

冯不虚原还好好躺着,一听是他立刻吹胡子瞪眼:“让这孽障滚,我不见他,还能多活几天。”

施平忙一边替他顺气,一边安慰。

冯不虚愤怒之后疲态愈显,说:“当年包庇他,我至今仍悔。施老弟你也是科举出身,唉,他做下这样的事,真是败坏家风。”

话还没说完,外面又有人来回事,说是有个旁支的公子,想求个差事。

冯不虚早没精力管了,叹道:“看来我说得不对,这家是已经坏到根子里了。这些年我不但管着冯家,连着别的世家,混账事不知见了多少,当年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大姓人家,如今还有几个清白?”

施平只能无言,他虽是科举出身,可因着愤世嫉俗,同同窗们相处并不融洽。

冯不虚却提拔他,与他亦师亦友,又与他同样有着匡扶正统的志向,该帮谁,他心中早已有数。

“无论别人如何议论,我只知冯兄心中磊落,从一而终。”

**

施平决心已下,便要准备许多事,并没功夫管一个传话的小宫女,既然皇帝没说,便又将人原模原样送回去。

鸢儿一踏入宫,便觉得冷。

原本住的屋子只剩她一个,想去问邻着的宫女,个个房门紧闭,建康宫成了一座空寂幽黑的宫宇。

她原就料想到自己送信后日子不会好过,甚至会因此丧命,可真到了这一步,还是不由得抱起双臂瑟瑟发抖。

“不怕…不怕的…”

鸢儿边给自己打气,边试探着向皇帝日常所在的书房去。

她是不指望皇帝会保下她,可还是像扑火的飞蛾,向自认为安全的地方靠近。

书斋幽幽地立在前方,鸢儿的心提得更高,背后又突然响起礼安的尖叫。

“好啊,死丫头你还敢回来!”

转过头去,大太监礼安面上挂了些彩,背后跟着四五个小太监。

鸢儿血都冷了,声音堵在喉咙里叫不出来。

他全知道了。

鸢儿不懂这背后还有什么错综复杂的关系,但在她看来,礼安就是掌管建康宫宫人生杀大权的人。

礼安知道了,她就完了。

“愣着干什么?拿下,也别送什么内宫监什么诏狱了,就地格杀!”

礼安向书斋的方向望了一眼,含着恨意和难以言喻的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