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68)
林忱回到猎场边上选马。
同几位文苑养大的公主不同,她生长在山野村庙里,并无什么机会学习射御之术,前两天临阵磨枪,草草学了一会,现下看来收效甚微。
拉扯了半天,骏马们个个仰着头神情高傲,一匹也不肯跟着走。
旁边林恪已牵走了她惯常骑的那匹枣红色的马,人也同她的坐骑一个神奇,下巴微抬,赏了林忱两道鼻孔里喷出的白气。
看得出她是想嘲讽两句的,然而江清漪从那边过来,她便忙不迭地喊“月满”,来不及分给林忱一眼了。
“月满…”林忱念道:“这是她的字,还是家里叫的小名?”
青瓜费力地牵出一头小马驹,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江常侍平常不大来文渊阁,大家也不讲她的八卦,这人啊,有些…”
远处传来一道声音,讲:“有些稀奇古怪的。”
萧冉牵着一匹甚是威凛的黑马走过来,笑嘻嘻地说:“可不是我背后妄议,见过她的人都说,这人瞧着温文,可实则谁也近不了身。平常也不见她有什么朋友,家里仆从也没有两个,倒是一院子的猫,那宅子又很小,简直像住在猫窝里似的。”
林忱偏过头躲着她,自去牵马。
萧冉将缰绳交给青瓜,追上去道:“殿下不是想知道她为什么叫月满么,不然与我共乘一骑,一路上细细讲啊。”
林忱冷冷道:“不感兴趣。”
青瓜适时喊道:“主子你们慢些走,我牵不动这两个畜生——”
萧冉转头等她,向后笑:“可不能这么说,这马灵得很,小心它一会尥蹶子踢你。”
青瓜吓得赶紧退了一步。
“给我。”林忱拉过那匹小马驹,刚踩着马鞍,这马就一阵狂舞。
萧冉赶紧拉住,一反惯常嬉皮笑脸的样子,严肃道:“若一定要骑,我为殿下牵马,否则叫我怎么放心。”
林忱在马上坐得东倒西歪,又见她说这话半点儿不含糊,一时无语。
她们有段时间不见了,两个人都不去提上一次的事,仿佛那一吻未曾掀起任何波澜。
林忱一扯缰绳,马没动。
萧冉一扯,倒往那边迈了一点。
林忱心里忽然很恼怒,不知是气萧冉纠缠不放,还是气这马背主叛逆不听自己使唤。
她从马上跳下来,转头就往回走。
“殿下别恼!”萧冉追着,又不敢逼得人太紧,“此次射猎有太后亲观,不上场可不行!你道为何这些公主与世家女皆通骑射,不过因为太后爱马,大家好歹都想讨个彩头。”
萧冉从背后拉住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过来,给人一种别样的深情的直觉。
林忱停下,只觉出一股煎熬的疲惫。
她不过救了人一次,倒似乎给了对方错误的期待。她向来不容背叛,也绝不允许自己原谅。
她自尊得过了头,以为这样就算自轻自贱,所以连宫宴上自己为何迈出那一步都不愿意回想。
“你自去吧,不要在我眼前。”林忱的声气冷峻。
但萧冉拿出曾经十二万分的赖皮,只当听不见。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远处的鼓声已经擂响,一箭冲上云霄,正是射猎开始的信号。
林忱没空再与她闹,又怕堂堂三品命官真不顾羞惭来给自己牵马,届时两人一齐现眼。
只得坐上那匹黑马。
萧冉引她牵着绳,慢慢寻找感觉。
“我以前问‘可有殿下不会的东西’,今天便找着了。”她笑着,眼睛弯弯的,像含着一川银河星辉。
林忱在前,并不想提往事。
她向前俯身去摸那漆黑的鬃毛,这马还转头看了她一眼,当真是有灵性。
“对了,险把方才的说过的话忘了。”萧冉很懂闲聊的乐趣,尤其对象她很喜欢时,往往没话找话也能说个不停,“江清漪这名字,原是她十四岁时自己改的,那时六公主拔擢她自掖庭出来,说还用原来的名字不好办事,于是‘江月满’这名便废弃了。”
她调整了下林忱牵绳的角度,继续道:“至于为何起名叫‘月满’,我虽无处去问,不过想来没什么特别的缘故,不过恰巧她在八月十五生而已。”
林忱回看了她一眼,意外她竟还知道江清漪的生辰。
萧冉仿佛她肚里的蛔虫,凑过去挨挨蹭蹭地道:“殿下不要误会,我知道,不过因为那日偶然听到。我一想,殿下你的生辰是八月十四,只隔了正正好一日,这下子,我不想记也记住了。”
林忱的后颈仿佛发了火,暖阳照着,又有徐徐吐芳的韵致。
她墨眉半蹙,面上恼怒窘然一闪即逝,最终都归于冷淡的无奈:“甜言蜜语,引情逗趣儿,你是最拿手的。”
萧冉在她背后笑起来,问:“听这意思,那我算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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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恪弯弓搭箭去射一只兔子,那箭“嗖”地一下挨着兔毛掠过去,又射空了。
“岂有此理,这箭不好用!”
她一下子将箭筒掷在地上,那写着她名字的箭七零八落地散了满地。
后面的侍从忙抢上来拾,这箭都是有名有数的,丢了一支,万一出事,可就说不清了。
江清漪接过一支,搭箭一射,立时射到了远处树枝上栖息的小鸟。
“殿下,你不善射。”
这一句便把林恪打蔫了,她耍脾气道:“那你用我的箭射,射到的东西都归我。”
江清漪听到的仿佛不是朋友撒泼,她面上的笑一丝不变,道:“好。”
林恪搡了她肩膀一下,说:“好好好,你就会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