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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笼(79)

作者: 人面烂桃花 阅读记录

赵垣跪在堂中,看到人群中冯芳捂着脸要哭不哭,不敢看她。

老爷问:“你有什么要辩白的?”

赵垣摇摇头,看向他的眼睛,从中得知,这男人是想叫她忏悔羞愧。

可她天生缺根弦,实在羞愧不起来。

反而心里在想,不知父亲在秦楼楚馆里向那些□□炫耀阳/物的时候,是会羞耻还是会骄傲。

毕竟年轻时既能入赘骗银子,想来有几分本领。

她在这边想入非非,赵老爷却恼了,起身下来转来转去,最后一脚踹在她肩膀上。

赵垣在地上滚了两圈,趴了好一会也起不来。

一个硕大无朋的黑色脚印印在她新缝制的红棉袄上。

她抬头向上看去,只见父亲捂着脸,大叫“羞愧,羞愧”啊。

“竟生得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他摇着头走了。

人群散去,冯芳扭扭捏捏地过来扶她。

他不敢看她,解释道:“听说是良姐姐揭发你,对不起…我没敢说马是我借的。”

却看见赵垣面朝下在发笑。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形容癫狂,鬓发散乱。

可把冯芳吓个半死,见四下无人理他们两个,赶忙将人半搀半扶着走出厅堂。

走到池塘边,池水虽未结冰,却落满了絮絮的雪,半化半凝,水下的鱼也都不见了。

冯芳搓着手,实在扶不动,想停下来歇歇,却见得赵垣已经平静下来,只是腮边挂着两颗眼泪。

晶莹的泪,晶莹的雪。

直到这时,她才有了一点点女孩的样子。

冯芳以为,女子最厉害的武器莫过于眼泪,一流泪,必定有风流种和傻瓜前赴后继。

当然,他自己不是这种痴人。

“好姐姐,我不够义气,但你以后可千万别随便出门了。赵家人口多,这院子里想避人耳目,比登天还难。”

赵垣把手伸进彻骨的池水里,又是一副悠悠的语气:“别劝我。”

她看着冯芳,说:“你现在劝我,等于把方才援手之情全都抹煞了。如果真能有那么一个人不劝我,我希望是你。”

冯芳张了张口,没说出什么来。

他陪着赵垣在池边的枯枝败叶里坐下来,看已经衰败得不成样子的残荷,摆弄着自己短短的手指。

冯芳嘟着嘴,一团孩子气,“方才不是很生气吗,怎么突然又好起来。”

赵垣撩了撩耳边的碎发,不满意,又把动作重复了一遍。

冯芳一时呆了。

他看见赵垣笑起来,笑起来的那张脸不像她自己。

“我学得像吗?”

“像谁?”

“赵良。”

冯芳尴尬地点了点头。

赵垣说:“等着吧,用不上一年,我拿她的尸体去喂狗。”

冯芳骇然而惊,一跃而起。

他嘴唇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赵垣却看着他,腻歪又鄙夷道:“全国如今这样乱,大家逃难都逃过几回了,你没见过被路边野狗啃噬的骨头吗?”

冯芳是看过,可从没想过这话会从一个名门淑女口中说出。

赵垣看出了他在想什么,不由得变了变眼神,笑了。

她说:“不止她,还有今天对我动手的这男人。”

冯芳转头就跑,此后好几年对赵垣避如蛇蝎。

**

教赵垣的老骗子曾对她作如此评价:六亲断绝,一生无友。

简而言之,就是天煞孤星。

但他说的不见得对,至少从赵垣九岁那年,她有了不少朋友,和姐妹也愈加和睦。

甚至一年前骂她不知廉耻的父亲也对她刮目相看,认为当时之事乃是她鬼迷心窍,而今长大了,还是可以教导的。

冯芳常常碰见她,那双原本平和的眼变得深邃。

每每她看来,他总觉得齿冷。

可在外人眼里,赵家这位垣小姐是顶顶温柔的人物。她能说会道,尤善安排人事,总能以自己宽和稳定的性情使各人各安其位,赵老爷有意让她着手家里的生意。

世道越来越乱了,乱世总需要特殊人才。

赵垣就是这样得到了机会,辅佐她的嫡亲哥哥,与当地的豪绅来往,打探军队的动向与潜藏的商机。

但这样是不够的,赵小姐天赋异禀,不甘于像她父亲那样做个投机之辈。

要投也要投一把大的。

这些年里,一波起义平了,另一波又起,最终平城的皇宫被付之一炬,各方势力打个不停。

赵垣十六岁那年,天下势力三分——朝廷倒了,龙庭几经改换,后继无人。

她的眼睛始终紧紧盯着吴王的旗帜。

终于,吴王在渝州驻军,他在三方人马中最势单力孤,连各地驻守的大世族都不大看得上他。

这小子出身微末,行为举止粗鲁得像个武夫——外界都是如此传扬。

赵垣却看不上那些清谈之辈,她也不愿意锦上添花。

她给吴王送的炭是十万斤粟米和二十万斤小麦,几乎尽其家资。

吴王不能不动容,他打听到了这位赵小姐,问她想要什么。

赵垣盯了他一阵,随即低下头,柔情款款地告退了。

不到两日,赵家老爷便编出了“小女爱慕将军至深”之类的屁话。

吴王新近死了夫人,本打算从妾侍中扶正一位,但仔细想想,若是自己日后荣登大宝,又不好舍弃糟糠之妻。

于是仔细议起了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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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前几日,冯芳偷偷来找赵垣。

他说:“恭喜恭喜,我小时候就说姐姐会有好前程,而今这位吴王,一看就是有大作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