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84)
而太后素来只喜欢聪明人。
“现在局势变了,我不想你留在六部。那里勾心斗角得厉害,须得有一个铁血手腕的人做定海神针,为文渊阁的人事安排做准备。”
“月满非常人也,她不只是铁血,更是无情。她在朝中虽无朋友,鹰犬却甚多,都被她操纵着,一点也不脱手。正因如此,她办什么事都很利索。”
“她其实不懂为官之道…”太后眸光闪了一闪 ,接着又说:“但人够聪明,又不怕得罪人。只要手里捏着对方的把柄,她便敢以此要挟有恃无恐。你就不一样了,你是向来主张以和为贵的。”
萧冉听着,渐渐察觉出了她话中的意思。
太后平常从不对谁絮语,如此耐心,必是有要事相委与。
“你的位置暂且不在六部,也不在文渊阁,我要你暂退,去到那些文臣之间,去到你父亲身边。”
太后的眸光变得很冷:“他年纪大了,可那些文臣中有许多是他一手提拔,此后谁来接替他,是萧府十一岁的小儿子吗,还是他的几个得意门生?无论是谁,文臣和文渊阁之间的裂隙都会越来越大,所以我希望是你。聪慧的人永远不缺,缺的是既在其位又当其时的聪明人。萧正甫是你父亲,这是旁人都没有的优势。”
萧冉恭敬地谛听,心里却发虚。
她没想到太后还有这样的野望,可这天方夜谭的事,要如何做到?
萧正甫不会亲近自己,他手下那些文臣更不会侍一个女人为首。
“娘娘…”她心底里觉得做不到,但拒绝了这个,她还能做什么呢。
于是,话脱口,变成了郑重的承诺和一往无前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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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忱在文渊阁进学的第五个月,睽违已久的卜算先生终于露面。
传说他出身平城李家,却自幼学道,云游四海已久。年轻时也曾考过科举,不过中的之后没有做官,反而游荡四方,尽学一些于仕途无用的科目,比如水利、机关术等。
家里也为他的不成器着急上火,曾给他定下两门亲事,想要媳妇对他严加管束。不料两家先后死了女儿,这下没人敢嫁给他,直到他三十岁的时候,当今太后、当年还是皇后,御赐下一良人。
也就是徐夫人——徐恕。
林忱很好奇,这李守中何德何能,能与徐夫人那样的女子相匹配。
她尚未见过他,心中却把对方刻薄了百八十回。
徐恕是她唯一认定的老师,她不想她的生命被沽名钓誉之徒玷污。
何况无论李仁是何等英雄,这桩婚事其实都未见的如何圆满,否则何以平城多年,徐夫人从不曾提。
相见这日,她坐在阁中后排,端着书挡着脸,面上是自若的模样,心神却总被偏见所辖视。
只听得一声笑,如林间松涛起伏,仙鹤唳叫。
一个身着白色道袍、鬓发灰白的黑色老头走了进来,他的脸比枣红色还深一些,人也并不仙风道骨,看上去平平常常——尚是精心打扮之后。
不过大家都是久闻李守中大名的,自然带三分不同去看他。
只有林忱一个怔在当场。
当初咒她命不长的那老道士…竟是他。
伴读的青瓜也慌了,她亦想起那日相面的结果。
若是江湖骗子顺口胡说就罢了,可天下第一名士的卜测结果,叫人如何不在意。
下学时分,林忱尚没有怎么样,青瓜先跑上去道:“先生可否留步,上次相见唐突了先生,不如到后园饮杯茶,容我家殿下赔罪。”
李守中捋着胡子,人是笑眯眯的。
他往后看过去,林忱垂着眸子,面上不冷不热的。
“何必容后,我现在便向先生道个不是。”她举步而来,却否决了相邀的意思。
“殿下很有气魄啊。”他像逗小孩似的,“怎么,还觉得老朽是胡言乱语?”
林忱抬眼,神色间有淡淡的倨傲,道:“倘若天命不可改,我问了先生亦是无用。人如何不畏死,可若不得不赴死,也当堂堂正正,不可卑躬屈膝。”
第41章 谶言
最后, 两人还是一同到了后园。
李守中待人很宽和,对待十五六岁的孩子更不计较什么。他觉得林忱有意思,于是一定要同她对弈几局, 探探路子。
林忱虽然表面沉静,但心底骄傲自负, 也想试一试这天下第一名士是否名不虚传。
两个在亭子里坐定,燃起一炷香。
一局一炷香, 免得布起棋阵来没完没了。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阴雨, 袅袅香畔, 一个朱颜,一个皓首,落子都是飞快的。
年轻者自负聪敏,年老者阅历深邃。
李守中额前白发落下两缕, 他很专注, 也许是眼睛花, 和棋盘贴得近极了。
到底几十年的饭没有白吃, 半柱香过去,林忱落子已经慢下来, 他却还是优游得很。
“殿下真是锋芒毕露啊…”他温和地笑笑,嗓子有点沙哑又有点温吞。
林忱敲起棋盘,默默盯着一盘黑白。
可惜先前的布局已然不可更改, 此后只是越下越艰难, 走到最后,一片泥沼。
最后一节香灰折下来,林忱把玲珑黑子扔回去, 静静道:“我输了。”
李守中心满意足, 盘了腿支着下巴, 道:“输就输了,年纪轻轻的,还怕输吗?”
林忱问:“先生经常下棋么?”
李守中道:“年轻的时候常下,现在…没人愿意搭理我这个老头子了。”
他说完就笑起来。
林忱没跟着他笑,只是问:“年轻的时候,和先生对弈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