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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笼(93)

作者: 人面烂桃花 阅读记录

说着一狠心去抓萧冉的手。

摸到一手血色,少年这才知道为何药没有起效。

萧冉站着,眼睛泛着红,却偏偏笑着,她用手去擦眼泪,抹得左颊一道血痕。

她看着自己的手。

千般失意万般辛苦,都在这一笑里付尽了。

**

许氏进屋的时候带了一大票人,生怕这场揭发不够热烈不够隆重。

她一个人先试探着进来,叫亲戚们在外等。

“姑娘家总是不好意思的。”

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她做这种事还怕人家说?”

“真是造孽,以后萧家的女儿可怎么嫁…”

几个亲戚都是萧家的旁支,但赶来主要是为看热闹,毕竟近年来风气开放,外面召倌儿的也不是没有。

所谓嫁不出去,只不过是萧正甫的两个庶女以后不好寻觅高门了。

许氏进门,入眼是垂下来的床帐,影影绰绰的,里面有两个人。

她心落下一半,手里拿着银钩,将床帐缓缓掀起一角。

亲戚们在外探头探脑。

那纱忽地给人一扯,“嘶啦”整个一下落在地上。

萧冉正正当当地在床中间坐着,垂着颈。

烛影昏昏,她手边放着一把长剑。

小倌儿缩在角落里,惊恐万状地把自己团成个球。

许氏诧然。

“阿冉…”她不知摆出什么表情才合适。

没等她装模作样,萧冉便慢慢走下榻来。

那浅淡的眸子像盯住猎物一般,极深极专注。

“我本来在这里等着母亲,若你没来,今天的事我会当作没发生过。”

她偏了一下头,看了眼门外乌泱泱一众人。

“可你不但来了…”

她的语气转得又低又狠:“还想让我死。”

说着不等人作答,一剑刺过去。

这实打实不耍花招的一剑刺在许氏肩头,吓得外边鸡飞狗跳,哪有一个人敢拦。

等人都散尽了,萧冉才微微露出个笑来,倾身蹲下。

许氏也非平常女子,身中一剑还没晕过去。

“你…你想干什么?你要杀了我,你要弑母,你父亲会放过你吗!”

萧冉没理,只是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来恶心她?为什么总是在她想要体谅想要反省的时候把她反手一推、告诉她她们根本是仇人?

许氏虚弱地说不出话,只是泪水涟涟地往外看。

好在青萍冲进来,大惊失色地拖住萧冉往后拉。

“姑娘!姑娘你气糊涂了,有什么事放下剑,一会老爷来了可怎么办?”

萧冉垂着头,低声说:“立刻到城南的宅子里找涟姑姑,骑马去。”

她说完,把剑轻轻指向许氏:“今日无论是谁来,都保不住你。”

许氏失声尖叫,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外面门给堵住了,宫里随行萧冉的人手堵着萧家的小厮,院里灯火通明,还有人嚷嚷着“老爷来了”。

“你敢!你敢!”她往后退着,“是你自己不知廉耻,我身为你的嫡母理当管教你。”

“你配么。”萧冉冷冷地说:“我多年来一直在宫里,哪怕日后许婚也要太后做主,你是什么人。”

说着,就要一剑砍下去。

门外,萧正甫气急败坏地声音传进来:“你这混世的魔胎,你还是个姑娘家吗!你竟要杀人啊!”

小厮在踢门,混乱的声音很快淹没了萧正甫的叫喊。

“你以为是为了什么!你自己干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吗?”许氏破罐子破摔,“我嫁进来那天,你搅了礼堂,让我成为众矢之的,新妇中的笑柄…”

她说着说着,又哭又笑,似乎真的是痛不欲生。

这是真心实意的一句话,只是萧冉没想到她记仇记到了现在。

她的剑没能落下来,人也怔了。

她看着这癫狂的妇人,心中竟闪过些心酸。

许氏不同情她,可她却骤然于心有愧起来。

同为女人,她当然是更幸运的,即便没了母亲、见弃于父亲,可到底攀上了高枝儿,因此可以高高在上,可以宽容仁善,可以在闹出这样的风波之后心中仍旧只有被戏弄伤害的心痛,而没有寻死觅活的羞耻。

她又试了一次,发现自己是真的没法下手。

于是,萧冉弃了剑,及时止损。

**

此后的数年里,她常听到有人拿这事来攻击她嘲讽她侮辱她。

但没办法,错过了澄清的时机,水只能是越搅越浑。

萧冉一贯秉承打肿了脸充胖子的原则,硬不肯承认是中了人家的阴招。

好处是以后同戏子厮混少了许多负担,左右她绝不枉担虚名。

除却这一段小插曲,离开萧家后,她似乎过得快意极了,没什么欲望不能满足、没什么责任必须承担。

只有偶尔,在欲望偃旗息鼓时,清明灵光一现——这样下去,以后可该怎么办呢?

她浑浑噩噩地想,即便涟娘甚至太后都宠着她,可自己终究是个草包现世。

萧正甫不会正眼瞧她一下,外面的人也不过笑她仰仗太后威势,是佞幸之流。

在心里,那块始终阴云密布的灰黑的空地上,会有谁来照亮?

会有人拉她出这自我怀疑的泥沼,成为她向上攀援的藤蔓吗?

第44章 月满

腊月二十九那日, 冯不虚逝世了。

这位三朝元老、前任帝师、十八年的宰相熬过了一整个酷暑与清秋,在新岁的前一天与世长辞。

江清漪前去吊唁。

冯家所在的护宁街前凄冷一片,漫漫的飞雪替代了纸钱, 飘摇在冷蓝阴灰的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