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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笼(94)

作者: 人面烂桃花 阅读记录

冯不虚的二子没能回来,听说是在岭南重病无法起行, 唯一剩下的长子被撤了职,摔盆都摔得不体面。

灵堂内人气寥寥, 树倒猢狲散, 哪怕生前如何风光, 也管不了身后事。

江清漪跨门敬香,就没见到几个熟人,大都是冯家本家的亲戚。

冯夫人见了她很诧异,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们早已得罪不起这太后面前的红人。

恭肃王妃也回来哭灵, 江清漪路过她, 瞥见她哭得惨白的侧脸。

她没有多留, 上了一炷香就走了。

为什么要来?她也不知道。

只不过前一日突然梦到江家抄家的情形,心中隐然发闷, 清晨又闻丧讯,觉得冥冥中似有定数罢了。

回家的路走了一半,江家的小厮迎面碰上她。

“可算找见您了姑娘, 户部侍郎卢靖到咱们家要拜会新岁, 可您和公子都不在家。我请他先走,谁知道卢大人宁可等着,也要见您一面。”

江清漪没什么反应, 只拉了他牵来的马, 跨上去飞奔回家。

新建的江府很大, 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这宅子可谓招摇,江清漪骑着马远远就能看到自家独树一帜的前门檐角。

她扔下缰甩甩手,左手被凛风和潮雪刺得生疼。

卢靖已经在正堂等她多时,江清漪进去却无多少开罪惶恐之色,只不过淡淡地道了个歉,留他用饭。

“江大人这是哪去了?好不容易过年,怎么不在家同兄长母亲和乐几天。”

他谈兴勃勃说了半天,江清漪都能八风不动地挡回去,绝不透露半点家事和私情。

要说她失礼,倒也并没有,只不过那股子疏离叫人心寒。

卢靖眼瞧着谈私交是谈不成了,于是直奔主题。

出三十万两,给自己七拐八拐不知拐了几个弯的侄儿在礼部讨个官职。

江清漪左手捧着热茶,在白气微微走神。

她问:“我记得卢大人同冯家有些亲戚,似乎还不远,今日冯老爷子出殡,你怎么没去看看?”

卢靖登时脸色一僵,好在涵养上佳,不至于拂袖而去。

江清漪也自觉失言,补救道:“还是我记错了,好像并没这么一回事。”

接着就谈起他那远房侄儿的功名问题——前年科考,同进士出身,正在翰林院当抄书的替补。

“卢大人知道吧,我哥哥如今还在翰林院用功读书呢,你侄儿没比他大几岁,不再磨练几年?”

卢靖说得吐沫横飞,简而言之就是两个字——不能。

江清漪支着头,侧脸向堂外看去,听着那些无意义的字句穿过她的耳朵,又从另一边飞出去。

留下最后一句,“他日那小子走马上任,再携重礼拜府。”

携多重的礼,卢靖没说,但老规矩,不能少于初次的定金。

“行。”江清漪拍板决定了,“但有一点,你不要以为太后而今生了病就不管事了。她老人家耳聪目明,试三个月,若他不成捅出篓子来,我不保他。”

卢靖根本没当回事,信口答应了。

开宴之前,江言情正好从翰林院回来,他路过前厅,卢靖起来同他招呼。

“江学士真是赶得巧了,我们的酒才温上,曲儿也没开始唱呢。”

他本是好心,想着总算不用叫“江公子”了,可没料到江言清深恨“学士”一职。

“不必了,你们聊吧。”江言情扯了个笑,他从外面回来,眉睫上的雪还没化尽,晶莹地凝在上边。

这一笑艳若桃李,以致卢靖压根没反应过来江言清生气了,还以为这年轻人挺和善。

江清漪也没提醒他,直到宴散送客回来,江言清在后边生闷气。

腊月二十九,明天就要过年了,家里的鞭炮红烛等等都还没人张罗,偌大江府显得有些冷清。

“怎么了?”江清漪挑着灯芯,左手虚虚拢住火。

江言清气道:“你还问,翰林院待了小半年了。”

江清漪不说话。

“你今天提拔这个明天提拔那个,怎么不知道帮帮你亲哥。”江言清难受得把脸埋住,“翰林肄业是最困难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和他们不一样。”江清漪稳着手,把灯花挑落,“太后娘娘对你还有所观察,好歹再等一年吧。”

这话无可辩驳,但江言清偏觉得她在说谎,这是他的直觉。

他们是亲兄妹,江清漪的感觉在某些时刻会与他相连,比如方才,江清漪心虚了。

没等他说话,江清漪道:“你不是说要把家里再翻修一次,回到原先的规模吗?正好今天有了点银子,明年开春就动工吧。”

江言清道:“先把你自己那破屋子修修吧,满院子猫尿味。”

他嘴上不饶人,心里其实难受而微妙。

他不懂为什么江清漪待他这样好、又这样不好。

要说好,她自个儿清贫节俭,源源不断的银子都流进了江府,帮着江家重立新风;说不好,她离江家人又都很远,淡漠得不像亲人。

尤其是母亲…

正想着,门外传来婢女的声音:“公子、姑娘,夫人亲自做了夜宵,请你们前去小酌两杯。”

江言清起身,拉着她:“走吧。”

江清漪不动,她低着头,在明明灭灭的烛火里思索了一会,随即一下将那微光吹灭了。

她立在黑暗中,吐出两个字,像吐出两个沉甸甸的铁块。

“不去。”

**

年三十暮时,江清漪进宫去了。

今年太后身体不好,无需公主们在凌云殿守岁,她便来了文苑,在朱雀阁同林恪一道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