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95)
刚登入阁,那飘飞的红绸便迷了人的眼。
林恪新近同个出身太原的士子打得火热,此人自称望族之后,具体是哪个望族却不得而知。
江清漪看他舞了一会剑,深觉平常——还不如她哥舞得好,尤有一种现学现卖的生疏感。
她举杯饮酒,兴致寥寥。
林恪自然看得出来,觉得自己也跟着现眼,就叫人下去。
“殿下眼光有待提高,此人只怕并非姓王。”
林恪在榻上滚了一圈,说:“我管他姓什么,脸长得好看就行了。”
她想了想,打趣似的补充了一句:“自然,什么人都不如你哥哥。”
江清漪垂眸看她。
林恪忽然反应过来,急忙道:“你可别误会…不对,可千万不要把这话对旁人说。”
江言清刚入翰林,太后兴许还能回心转意,她可不敢有丝毫觊觎之意。
江清漪笑了一声,把酒水一饮而尽。
林恪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只好陪笑,问道:“你怎么不在家过年,跑到这来了?”
江清漪虚握了握自己的左手,没回答,反而谈起冯不虚的丧葬之事,还有昨日户部侍郎卢靖来家拜访。
“卢靖与冯家的关系不出五脉,这么近都不去吊唁,亏他有脸。”林恪呸了一声。
江清漪扯下左手的银丝手套,夜明珠的光辉下,手上的皮呈现熔毁后的橘红,烧伤的疤痕爬了满手,令她伸掌时总觉疼痛牵连。
“这也没什么,江家当年抄家,别说是近亲,便是堂表也是有多远躲多远。”
林恪看着她伸曲着左手,眉心微敛很痛苦的样子,不由得别扭地转过了头。
她从来没有问这伤是怎么留下的。
一是觉得江清漪待她不够真心,自己也不好去揭人家的伤疤;二是不问也知道,必与当年抄家有关。
果然,江清漪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够住了榻上的小炭盆,把手放在上边取暖。
被火灼伤之后的人总是畏火,这是人的天性,可江清漪是个例外,她总是喜欢用左手去触碰那些火热的东西。
“卢靖去找你,是不是又要你替他安排人。”林恪问。
江清漪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林恪皱了眉,道:“你很缺钱吗?他每次找你你都应。”
江清漪回头看她,目光清澈:“为什么不应呢?”
她说:“我不应也会有别人应,把他放到我目所能及的地方,我还能辖制他一二,有什么不好。”
“那么多人,难不成你有三头六臂,个个都能顾到。”林恪甩着袖子,有些无奈,“本朝贪罔者甚多,可没有节制总是不好。”
江清漪没再解释,只是到案前,捡起了林恪新作的画。
“我喜欢这张。”她说的是一副仕女图,不过是因为上面有一只狸猫,小小的,缩成一团。
林恪对她的油盐不进习以为常,也不说话了。
“你觉得,日后这场大战,谁会赢?”江清漪突然问。
林恪没明白:“什么大战?”
“世家林立百年,而今最后一口气也断了,可人们不是常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所以,这幅残躯还是可以利用的。”
林恪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只道:“反正你在里面掺合总没有好事。”
江清漪不置可否。
她把桌上那副画卷了起来,揣进怀里。
“一心想往里掺合的人不是我。半年前皇帝落水那案子,江言清也是功不可没,可事后局势千变万化,你瞧他在里边讨得一点好了吗?就这样,他还是不死心。”江清漪像说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林恪怔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算了…”江清漪唇边挂着一丝笑,“我总是不乐意管这些事。”
她不乐意管人飞蛾扑火,也不在意这火能不能烧到自己身上,左右她早就给烧焦了,根本不在乎日后还有什么灼痛需要承受。
第45章 番外(四)
据江月满自己以及奶她长大的六个嬷嬷的回忆, 江氏并非最富有最煊赫,但绝对是最清高最源远的门庭。
在如此高贵的士族里,女儿家大多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且写诗作文不可沾染俗气,最好巍巍然如林间清风。
江家的主母也是如此, 她对刚刚出世的女儿寄予厚望,为其起名“月满”, 希望她日后成为皎若明月的姑娘。
江月满生下来就小小的, 比旁人轻一些, 江家人恐她难养,又对之格外照料。
彼时江言清三岁,却已经学了一肚子的风雅,他看着刚出生的妹妹, 说:“她长得不好看, 我不喜欢。”
主母嗔怪他:“小孩子都是这样, 你刚生下来也不好看呀。”
可没想到江言清一语成谶, 月满的确生得不好看。
她一天天长大,江家人一天天发愁。
这孩子生得太平常了, 连“不好看”也不好得那么平常。
她细眉细眼,小鼻子小嘴,脸盘儿纤细, 一眼瞧上去瘦得像猫。
尤其有江言清珠玉在前, 两个人宛如生错了性别,哥哥是上天钟爱的杰作,妹妹是随手遗落在山间的顽石。
在江月满最初的记忆里, 江家每次来客人, 父母将他们两个抱出来, 被争着抢着的绝对是哥哥。
那些客人的脸上先是露出惊艳,接着又是微妙的打量,好像强忍着疑惑和玩笑。
“他们两个,怎么生得一点也不像啊。”
“这男孩子太漂亮了些,也未必是好事。”
虽不是好事,可江月满知道,无人不疼爱江言清的,就像没有人会喜欢她一样。
那一次过年,江家的一个远亲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