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97)
“你在想什么呢?”他问妹妹。
江月满摇摇头。
“你是不是想小花了?”江言清抹着眼睛,“我去把它找回来好不好?让它陪着你。”
他马上就要走了,在此之前,他想最后关心一下这个妹妹。
因为一旦想到她们阴暗的将来,他就不寒而栗。
江月满拉住他:“母亲叫我们不要出去,你忘了吗?”
“我小心一些,不会被人看到。”江言清蹲在她面前,拨开她厚重的头发,看到的还是那张寡淡的脸。
他自己却笑得很漂亮,那张得天独厚的脸,无论做什么表情都很生动。
江月满的心在小小的胸腔里跳动,她也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柴房没有窗子,她躲在潮湿的草垫上,数着光阴流逝。
过了一个时辰,江言清还没回来,眼看着母亲就要回来了。
若她看见哥哥不在,会不会责怪自己?近来母亲脾气不好,还是不要惹恼她。
江月满想着,便也决定出去。
她还没行动,听见外面一阵沉重而凌乱的脚步声——有四五个,都是男人。
江家败落后,她们没法出府,但也不敢露面。
因为府里下人众多,除却被拉去砍头的,人人都在为自己打算后路。
她坐在原地,看着昔日的仆役们踢开了门,最后面那个扛着她哥哥。
他们进来一阵乱翻,奈何江母并没把细软放在居身的柴房中。兴师动众最后无功而返,领头的怒了,只得逼问起眼前的女孩来。
这一切在江月满眼里,都只是一瞬间的事,她看得见江言清垂落的长发,也看得见仆役裤脚上飞起的线头,但听不清他们说话。
世界天翻地覆,唯有她还原模原样,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变过。
“这是个傻子吗?”领头的恼羞成怒。
身后人接道:“吓傻了吧…这不是江家姑娘吗?”
他颠了颠肩膀上的江言清,道:“这个我是见过的,他说他们住这,肯定错不了。”
领头的升起炭火,外面开始落雪。
“他娘的,那怎么就他们两个,大人呢?”
扛着人的坐下取暖,放下江言情的时候险些烧到了他的头发。
“有了小的,大的肯定跑不了。”
让他们说着了,有江言清在,江母是不会弃这房子于不顾的。
她多日来改头换面,将自己和两个孩子打扮得同家仆无异,没想到还能被认出来。
只怪江言清生了一张叫人见之不忘的脸,每个见过他的人都能把他记得牢牢的。
江母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玉佩,请求他们离开。
江月满没有见过那样低微的母亲,江母待下不算好,时常过于苛责,底下有不少人记恨着她。
她看见他们把她的头按到地上,母亲的木钗掉了。
“不认得这个,有没有金子?”
有个人上前来按住了江月满的头,另一个按住了江言清。
她的脸离炭火很近,浅浅的灼痛袭上来。
江言清也醒了,他的泪熏得啪嗒啪嗒地掉,一个劲儿地喊母亲。
她听见母亲撕心裂肺地哀求声,没有金子了,真的没有,有也早就运到了府外。
江言清本是今晚就要走的,所有的财物都给他准备着。
江母慌乱地翻找,最终找出一枚金裸子,本是过年时候给小孩子玩的。
可金子只有这么一点,领头的还是不甘心,心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抠抠总能有的。
他道:“这个换一个,你要换谁?”
随着话音,他们两个的头都被往下按了按。
江月满怀疑自己的眉毛烧焦了,脸上必定也留下了伤痕。
她的呼吸一滞,心里后知后觉地涌现出恐慌,她感到江言情的头顶着她的头,那漂亮的长发垂落在胸口。
母亲肯定会救哥哥。
这是不用想的事,可江月满却好似才明白,她的身体在颤抖,惊怖得不知怎么才好。
为什么江言清要存在?她想,如果没有他就好了,没有他,她就是父母唯一的孩子。
可一旦有了他,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江言清必定也知道这一点,因为他的关心总是带着怜悯和高高在上的施舍。
他已经拥有一切了,自然不在乎给别人一厘一毫。
“救我——救我!”江月满睁大了眼睛,烟呛进了口鼻,她的脸花了。
她喊的声音太凄厉了,和从前的沉默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江母也被震慑住了。
一时,柴房里沉寂下来。
“也是…小姑娘嘛…”不知是谁咕哝了一声。
江月满又喊起来,喊破了嗓子,愈发显得可怜。
她感到脖子上的手松了一下。
是江母往前指了指,只是片刻,领头的深恨起来。
“我不信…我不信,怎么可能?”他在屋里东翻西扯,最后来到炭火前一把按住了江月满的脑袋。
“你要换你儿子,好!那就让你女儿顶着这张脸过一辈子。”
话音落下,江月满不知怎么扭动了一下脖子,她是早有预谋,整个人虽不能从人高马大的男人掌下脱离,角度还是歪了一歪。
她的左手杵进炭盆里。
皮肉“滋拉”一声,江月满眨第一下眼的时候没感觉到疼,可不动声色,伤口也不能愈合。
她还是痛叫起来,痛得滚在地上,滚了满身的灰。
直到这些人离开,她勉强爬到外面的冰天雪地里。
她一声声喊母亲,母亲却没有回应她。
江月满不再在乎了。
第三卷 烽火长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