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阑珊处(134)
曹内侍忙不迭地小跑进来,哈腰请示:“陛下有何吩咐?”
“拟两道旨,一道密旨,封顾卿的未婚妻子姜氏女为县主,享宣阳县食邑;一道明旨,命顾卿南下赈灾。”
圣上这恩典给得大方,即便他葬身蜀地,阿阑余生亦可安稳无虞了。
顾景曈了了心中最后一丝牵挂,再度叩首道:“谢陛下隆恩。”
圣上又道:“还有一事,是关于此前师尚书提到的,在京郊烟花铺找到的千手阁令牌。”
曹全会意,立即捧过圣上递来的令牌,奉至丞相大人手中。
这是一枚金令牌,一块暗绿青石嵌于正中,一圈绀紫符文浅刻四周。既华美绝伦,又显出危险的神秘之感。
顾景曈在蜀州时,曾见过千手阁的密信。他看着这绀紫色的图样,只觉得分外眼熟:“这令牌上的符文……是千手阁密文?”
“是。”圣上道,“千手阁的密文尚未破解,但这一金令牌与此前收缴过的铜、铁令牌,镌刻的符文均不相同。刑部与大理寺一致认为,这是千手阁阁主之令。”
顾景曈道:“若是如此,京郊烟花铺一案的真凶,就是这位阁主了。”
难怪如此胆大妄为。
“如今他已丧生在了这一次爆炸中,千手阁中必会有一场权力更迭。”圣上缓和了语气,“顾卿,你莫要怪朕不近人情,于你大婚在即时给你如此重任。这确实是剿灭千手阁最好的时机。你若能事成,功在千秋。”
“臣不敢。”
手中的令牌似乎又沉重了些许,顾景曈的目光落于其上,复又开口问道:“臣还有一问。嵌于令牌上的这一青石是何意思,刑部可查出来了?”
“这倒不难查,”圣上道,“是一味药材,名叫空青。”
顾景曈腕间一颤,沉甸甸的金令牌险些脱手摔下。
空青……沈空青……
难怪……
难怪他武功高强、身法诡谲,连其他高手都难以察觉他的行踪;难怪他每月末都会消失一日,想来是去处理阁中事务;难怪姜仕友之事,他会帮助阿阑杀人……
原是如此。
此前所有的疑点皆有了合理的解释。
烟花铺爆炸一案发生后,便传来了沈空青的死讯;而沈空青的那把长刀,如今正在阿阑手中……
“怎么,顾卿有什么疑虑吗?”圣上的眼神中已有了几分怀疑的意味。
“没有。”顾景曈垂首道,“臣领命,不日便启程入蜀。”
待他离开皇宫,已是子时了,还有两个时辰就要上朝。
仲明候在马车旁,见他神色凝重,不由得担忧询问:“大人,怎么了?”
顾景曈没有作答,沉默着上了车。仲明自然也不追问,只吩咐车夫驾车回府。
车轮辘辘行驶,摇晃的车厢中,顾景曈闭目整理着思绪。
阿阑只是一介弱女子,且烟花铺爆炸那日,她始终待在府中——故而沈空青的刀虽在她手里,但那个在场的“第三方”,绝不可能是她。
顾景曈忽地开口问道:“沈老板的那把刀,是谁给阿阑的?”
“这……小人也不清楚。”仲明迟疑道,“待回府后,小人叫门房查查册簿吧。”
顾府规矩森严,正门、侧门、后门的一应门房皆置有册簿,记录宾客的身份姓名及往来时间。
顾景曈道:“此事紧要,你查出结果后,无论我在做什么,立即来禀我。”
“是,大人。”仲明应诺。
马车于府门前停下后,仲明当即去办。顾景曈提灯往后院而去,欲向蒹葭与白露二人询问此事。
穿过抄手游廊,他恰好看见蒹葭从姜阑院中出来。蒹葭也看见了他,上前向他见礼,声音极低,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大人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顾景曈也放轻了话音:“阿阑睡下了?”
“姑娘亥时便已睡下了,奴婢刚给姑娘续过安神香。”蒹葭答道。
自沈老板出事后,她们姑娘总是彻夜难眠。她早提议过要点安神香,姑娘却不知为何,始终非常抗拒。
有一回白露偷偷在香炉里加了安眠的香料,那几味香是她们精挑细选的味道浅淡——她们预先试过了,香味在室内一散开,根本闻不出与从前有什么区别。
不料姑娘却一下子就察觉了不对劲,将白露呵斥了一顿,命她们不许再做手脚。
这些事顾景曈都看在眼里,他知晓她伤心,本不想强逼于她——可眼见着她愈来愈憔悴了。他实在按捺不住,出面劝了一回,姜阑方才应允用香。
顾景曈望着姜阑寂静的庭院,心愈发地往下一沉。她已失去了沈空青,尚未从伤痛中走出;若他也葬身蜀州,她又该如何?
到时候……还有谁能安抚她、劝慰她、陪伴她、保护她?
他不能死。
宽大的袖袍遮掩下,顾景曈默不作声地攥紧了指节。
无论希望多么渺茫,他都一定要为阿阑,博一博那只余一线的生机。
顾景曈出言询问:“你可还记得,沈老板的那把刀,是谁带给阿阑的?”
“记得,”蒹葭道,“是赵氏纸庄的赵老板。此前在筹备科举时,向我们府上捐过文房用品的。”
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时他只当是这位商人想借机攀附,并未起过疑心;现下看来,其中恐怕另有玄机。
既然刀是这位赵老板带来的,他定然就是那个在爆炸现场的“第三方”。
那他和千手阁、抑或和荥阳葛家,又有什么关联……
顾景曈的心头浮现出了一个最为合理的猜测——也许他前来捐物,是看在沈空青的面子上。这位赵老板的真实身份是千手阁人,沈空青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