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九僵在了那里,宁毓承言尽于此,道:“算学工学班,三姐姐退了出来后,又陆续离开了两三个学不下去的学生。他们若有兴趣,以及这方面的本事,可以让他们去考一下试试。”
明明堂的算学工学班,学的并非诗书文章,而是算学,水利,天文等方面的学问。除去不收束脩,笔墨纸砚书本都由明明堂出,学堂还有饭食,热汤。
不过,宁九一时难以决断,犹豫
着没有作声。
宁毓承不再多劝,宁礼坤那边估计还有一通脾气要发,时辰不早,他只能赶着去最近的李家村了。
饭毕离开分茶铺子,福山领着车夫赶了骡车过来,宁九吃多了酒,外面天气寒冷,宁毓承坚持送了他回家。
宁九住在城北的藕荷巷,这里比大杂院好上一些,虽只有三间正屋,至少是独门独院。
福山将宁九的麻袋提到手中送他进门,他看到明显比先前沉重的麻袋,不由得呆楞了下。
虽离开了宁氏一族多年,他心中的怨恨却不减。对着宁毓承,他又着实恨不起来,一时情绪有些复杂,恼羞成怒道:“七少爷,几斤粮食,我还是买得起。你既然自称晚辈,让你一再破费,我这张老脸,着实没出搁。”
“九叔,明州府遭受了雪灾,江州府的粮食在涨价。现在家中存上一些粮食,总不是坏事。”
宁毓承婉言提醒,便不再多说,与宁九见礼道别:“九叔,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骡车驶离,麻袋沉重,宁九很快就提得手酸,手背冷得针刺般疼,手心却滚烫。
酒发散开,宁九双眼开始变得朦胧,心头始终蒙着的那层雾霭,却仿佛一下散开,变得豁然开朗。
他没有错,平水军也没错,宁礼坤,甚至朝廷都没有错。
错就错在,当下的世道,处处不行。
仓禀实而知礼节,吃不饱饭,穿不暖衣,任何一个王朝,都只是前朝的轮回。
因着他,儿子考不了科举,女儿结不了好亲。除去除去科举,嫁人,还有别的路可走。
虽说不一定能成,无需血流成河,为何不去试一试?
宁九心潮澎湃,胸口剧烈起伏,一个急转身,脚步匆匆进了门。
宁毓城赶到小李村,核计到傍晚,只核计出了三五户的人丁。
佃户除去不解,对着生辰八字很是重视,又怕因为人丁会多缴赋税,服徭役,下意识防备忌惮。
宁毓承要耐心解释,不需要得知他们的生辰八字,只要正确的年月日。核计人丁对他们的赋税,徭役并不相干。所幸他前面来收过夏税秋税,佃户对他心存感激,总算肯开口告诉他。
可惜,佃户对他们的生辰,也有些云里雾里,尤其是出生时便算一岁,究竟哪一年,他们也说不大清楚。
宁毓承连着忙了两天,终于登记完了小李村。他准备再去一次府衙,将他核计的数,与府衙的户帖比对一下,看看双方的出入。
这天早上他出了门,前去官学找贺禄,经过粮食铺子前,发现那里排起了长队。
宁毓承心中顿时一咯噔,赶紧让车夫停车,他跳下车,上前询问道:“老伯,粮食铺子怎地这般多人?”
冷得缩着脖子的老汉,不满地道:“米面这两天涨价得厉害,铺子伙计说,要是嫌贵不买,指不定就没了,明朝还会更贵。这鬼天气,真是让人活不下去了!”
宁悟昭前去明州府,不知他现在到了何处,还未有消息送回来。
宁毓承见到眼下的情形,粮食铺子敢大张旗鼓涨价,估摸着明州府那边的灾情,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要是江州府官府反应不及时,按照眼下的情形,会被波及牵扯进去!
第51章 ……
事关朝廷官府,宁毓承做不了主,当机立断回宁府找宁礼坤。
这几日天气寒冷,宁礼坤始终牵挂着宁悟昭宁悟晖,夜里睡不好,不时咳嗽,便未去学堂,在府中休养。
早饭后,宁礼坤照例问了明州府可有消息,得知宁悟昭还没来信,无奈之下,踱步进了书房。
宁大翁往熏笼中添了炭,红泥小炉上煮着的水沸腾了,他提壶斟茶,轻手轻脚放在书案左侧。
茶的清香袅袅,宁礼坤放下书,手捧着热茶,仍止不住焦灼难安。
宁大翁退出屋准备添水,小厮上前见礼,道:“大翁,大房那边的宁九来了,说是要请见老太爷,现在门房等着。”
宁九已被逐出族,照理说不算大房的人。不过宁九又的确是大房的人,是宁礼乾的亲生儿子,宁礼坤的亲侄儿。
当年之事,宁大翁最清楚不过。宁礼坤没杀了宁九,就是看在血脉至亲的份上。
现在宁礼坤挂记着明州府的事,心绪不宁。叔侄两人形同陌路多年,宁九这时候上门求见,宁大翁犹豫在那里,转回头看向书房门,不知这个话该如何去传。
小厮不敢催促,老实袖手等着。宁大翁斟酌了下,心一横,将铜壶递给小厮,交代他去打水,转身进了书房。
宁礼坤听完宁大翁的回禀,他一脸疑惑,“谁?老宁,你说谁来了?”
觑着宁礼坤的反应,宁大翁暗自叫苦,硬着头皮再说了一遍。书房瞬间鸦雀无声,然后砰一声脆响,茶盏在地上碎开,茶汤洒得到处都是。
“混账东西,他还敢来见我!谁让他来的?啊!”
宁礼坤怒火熊熊燃烧,气得不断咳嗽,间歇扯着嗓子骂:“宁氏差点都毁于他手,他还委屈得很,心比天高,以为自己本事大得很,能拯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根他那眼高手低的亲爹一样,都是到处惹事的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