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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子弟考科举(99)

“山阴县,邻近的余县,皆有百姓响应。义军攻进山阴县县城,杀富绅,开仓放粮。平水军纪律严明,只杀为富不仁的富绅,均分田地,百姓不纳粮,只要跟着平水军,皆能吃香喝辣。”

宁九嗤笑一声,道:“打仗哪能没有死伤,反正都是饿死,拼死一搏,待成大事,何愁富贵前途。”

他的神色向往,急切地道:“人人可以读书识字,打倒土豪劣绅,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狗官,均分田地,百姓安居乐业!”

“嗯,听上去很美好。”宁毓承附和了句。

宁九撇了眼宁毓承,冷笑道:“可惜,人心险恶,那些养不活的狗,给一点好处,就将他出卖了。”

他哽咽了下,眼圈渐渐泛红,“叛徒将他乱刀砍死,连着他的家人也没放过,割下他的人头,前去官府投诚领赏金。”

说到这里,宁九说不下去了,他再倒了盏酒,扬首喝下,长长地,痛苦地喘息。

“当年奉命镇压的,便是你祖父!”

宁毓承愣了下,问道:“祖父如何做的?”

“你祖父调来了粮食种子,分给了他们耕种,减免了欠下的赋税,只诛首恶,其余平水军,自回乡耕种,既往不咎。”

宁九冷笑,讥讽道:“真是一出收买人心的好手段!”

宁毓承沉吟了下,问道:“九叔当年做了哪些事,当年可算首恶?”

宁九盯着宁毓承,脸又逐渐涨红,难堪地道:“我没用,什么忙都没能帮上。老大将我绑起来,把我的腿打断,我动弹不得,只能在家养伤。老大只听你祖父的话,这件事,肯定也是受了你祖父的指使。你祖父辞官归乡,我被逐出了族。”

宁毓承莫名想笑,但他忍住了,耐着性子问了最先的问题:“九叔,究竟有多少的伤亡,你应当知晓大致的数。在活不下去的时候,是可以拼杀一场。在有口饭吃,能安稳度日的时候,人会做如何的选择,无需我说,九叔已经看到了。富贵荣华是很诱人,只可惜,富贵荣华不好得,厮杀下来,最终只有那么几人能活到那一日。活到最后的人,变成新王侯将相。”

宁九紧拽着酒盏,低头一言不发。

宁毓承料想他也想到了这一点,委婉地道:“九叔,文人士子讲究的是忠孝,仁义礼智信。底下的穷人,有自己的生存规则。在九叔看来,文人士子的礼仪,是虚伪,是欺凌底层穷人的手段而已。而穷人的生存规则,与之相比起来,究竟如何呢?”

宁九怔怔望着宁毓承,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平水军攻进山阴县,虽说有令在先,实则照样奸。淫掳掠,不仅仅是富绅,家境稍微宽裕一点的百姓,皆没能幸免。

最后,他们遵从自己的生存规则,为了蝇头小利,毫不犹豫将手上的刀,挥向了领着他们进城的人。

脱去礼仪的遮掩,人人都变成了厉鬼。

宁九头开始疼起来,神色茫然而痛苦:“只是,他们实在太苦了,你让他们该如何办,如何办?读书人当以天下为己任,七少爷,读书又是为何用?”

“的却如此,但这是眼下解决不了的问题,也是千古的难题。人人均田,不纳粮,的确是想象中的美好世界。”

宁毓承叹了口气,断然道:“可惜,不能。”

宁九失神看着宁毓承,“不能,为何?”

“以眼下的大齐,或者改朝换代,一样不行。平水军打下山阴县,山阴县县衙根本没有钱粮,常平仓在府城。常平仓的粮食,是为了稳定粮食价钱,以及赈济,遇到打仗时征调所用。百姓不纳粮,朝廷就要自行购入。如果种地能赚钱,真正底层的穷人,连种地都轮不到他们。另,商税能得的钱财,能支持朝廷的开支,也捉襟见肘。朝廷若失去效用,撕去所有的礼仪,律法,道德,世道便变成了真正的弱肉强食,杀戮,血腥,混乱而无序,暗无天日。”

其实宁九,那位神仙子弟的想法,历史上早有先例。那位神仙子弟,宁毓承猜测,他们应当同样来自后世。他想着的是称王称霸,所提出的口号,后世的人都熟悉不过,后世关于历史的记录中,随处可见。

社会以及制度的发展,必须遵循生产力的发展。民主需要有全民共识,需要提高全民的意识,一同去拥护。

吃饱饭都难,何来的人人都能读书。用强权建立的民主,就是昙花一现,很快便会倒退回去。这在后世的世界中,已经有好些现成的例子去证明。

宁毓承不愿多言,思索了下,直言道:“九叔,你现在的日子,应当比较困难。”

“我自己有手有脚,可以赚得一口嚼用。”宁九变得窘迫,懊恼地道。

宁毓承诚恳地道:“我知道九叔是自食其力,并无嘲笑九叔之意。九叔,我是晚辈,如有冒犯之处,你直接教训就是。九叔,为了大家,也为了小家,九叔值得敬重,只九叔别一味责备自己,伤人伤身。九叔真要做些事,让家人过得好一些,儿女长成有用之才,他们,是大齐的希望。”

宁九想起妻儿,嘴里泛起了苦涩,酒气上涌,冲得他的鼻子酸涩难当。

他说不出妻儿本该如宁毓承一样,享受着锦衣玉食的日子,而非跟着他受苦。

千言万语,终究化为一句自责:“我对不住他们,让他们受苦了。”

宁毓承劝道:“九叔,他们可以去明明堂读书。九叔与祖父之间谁对谁错,都早已成为过往云烟,九叔就当作是姓宁的寻常人,儿女也可以考明明堂。九叔何苦为了那口气,将他们也牵扯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