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九叔告诉我,我就懂了。九叔,这里人多,又冷。我们找个暖和的地方说话。”
宁毓承不管宁九的反应,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无论如何,你都是长辈,你是宁氏血脉,你可不能对着晚辈无缘无故发火。九叔要教训,也要先说明缘由,否则,九叔便是不教而诛。”
周围行人已经朝他们好奇打量,宁九肩上扛着麻袋,行动不便,只能懊恼地道:“好好好,你放开,我随着你去。”
宁毓承放开了宁九,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分茶铺子,道:“九叔,我们去那里坐一坐。福山,将九叔的麻袋拿去骡车上放着,等下再给九叔。”
福山走上前,宁九哼了声,将麻袋交给了他。福山提着麻袋,宁毓承朝他使了个眼色,他提着麻袋走回了骡车。
宁九负手在后,宁毓承跟着他走进了分茶铺子。分茶铺子饭菜不算贵,寻常百姓一咬牙,偶尔也能吃上几回。
此时铺子中坐着三三两两的客人,伙计迎上前,宁毓承问道:“可有雅间?”
伙计忙道有,将他们迎向楼上雅间。茶酒博士拿来了水牌,宁毓承选了好几道铛头拿手的菜,选了一壶黄酒,一壶茶。
茶酒博士退了下去,宁九青白着脸坐在那里,冷冷训斥道:“你年纪轻轻,半晌午就开始吃酒了?还点了这般多的吃食,你能吃下多少,真真是何不食肉糜!”
宁毓承道:“九叔,我不吃酒,酒是替你要的。天气冷,吃壶煮黄酒暖身。菜我多点了几道,等下九叔让伙计送回家去。九叔出来买粮食,人不见了,总要给个消息,免得家人担心。”
宁九又愣在了那里,半晌后,他垂下了眼,不知在想着什么,嘟囔了句:“你倒是想得周全。”
伙计送了酒菜进屋,宁九身子动了动,眼神飘忽,似乎不好意思选。宁毓承替他做了决定,选了几道肉菜,白面炊饼,问了地址,给了几个赏钱,让伙计送到宁九的家中。
黄酒壶放在滚水中温着,宁毓承提壶替宁九斟满,自己倒了盏茶,端起道:“九叔,请。”
宁九扬手喝完了酒,捡了块冻肉皮嚼着吃了,再连着喝了几盏酒。
宁毓承也不作声,只默默陪着吃茶。宁九的脸上,渐渐涌上红潮。
他眼神开始发虚,凑近宁毓承,神神叨叨道:“当年,真有能人造反,要是他成功,大齐人人能吃饱饭,穿暖衣,有屋容身!”
宁毓承惊讶不已,大齐难道曾有过神仙下凡,拯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
第50章 ……
宁九提壶自斟自饮,每吃一口,便伴随着扼腕长叹。悲愤与深深的怨怼,遗憾,快要随着温热的黄酒一道喷薄而出。
“不知你可有听说过.......你还小,当年的事大家都讳莫如深,为了堵住悠悠之口,朝廷官府从来不许人提,等再过上几年。”
宁九的手在案桌上一挥,嘲讽无比道:“就这般抹去了,就当此时未曾发生过。”
“我的却不知内情,九叔可能详细说说?”宁毓承的确好奇,很是诚恳问道。
宁九掀起眼皮看了眼宁毓承,欲言又止挣扎了下,终是道:“我听说你祖父很是看重你,你与府衙中的贺纨绔交好。你身为宁氏子弟,哪能真正懂得民间疾苦。不过,我看你做事还算稳重,周到,说说就说说吧,反正我已经被逐出族,你祖父总不至于要杀了我泄愤。”
看来,宁九对宁礼坤颇为怨怼,宁毓承对此并不发表看法,只做出聆听状。
“他本是江州府辖下山阴县平水乡人,山阴县还算富裕,平水乡却多山地,偏僻贫瘠。家中十余口人,共有两亩
山地,两亩薄田。辛苦劳作一年,大半年都得吃豆子,野菜。山都被挖得光秃秃,好些地方草木不生。整个乡就只有三五个识字之人,一间快要倒塌的私塾。那年干旱,山上的草木被晒死,地里的庄稼也没了收成。倒了夏收时,官府还要催收夏税。家中仅有的一点粮食,都被凶神恶撒的差役帮闲抢走。他饿得快死了,被神仙搭救活了过来,神仙还教了他读书识字。”
宁九脸上的红意变成了青紫,激动得不能自已,自顾自道:“这是老天都看不过眼,要惩恶扬善了!”
宁毓承惊讶了下,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依旧不动声色听着。
“他出口成章,会吟诗作对,文思泉涌。乡贤看中他的才情,举荐他到了府学读书。我便是那时结实了他,不过,他看不上我,我们算是泛泛之交。”
宁九脸上的激动褪去,神色很是怅然,道:“翌年秋日,快要秋收时,平水乡大雨倾盆,山石垮塌,村中房舍,大半被埋入泥浆中。庄稼亦毁损大半,村民没了活路。当年江州府的粮食收成皆平平,官府非但不管,还到处强行征收秋税。入秋后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吃不饱,穿不暖,居无屋,民不聊生。”
“然后,他便带头造反了。”宁毓承并非询问,而是陈述。
“难道,他不该反?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宁九重新激动起来,神色几近狰狞道。
宁毓承没指出宁九本身也属于王侯将相的一类,他已大致知晓了整个事件。
天灾人祸下的农民起事,在史书上屡见不鲜,前朝大齐亦是如此,在王朝记录的鼎盛时期,亦经常发生。不过起事成不了气候,很快就被平息了。估计平水那位神仙子弟,也一样如此。
宁毓承问道:“这次起事,规模有多大,死伤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