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夫人与宁毓闵站在一旁,妾室孙氏,并怀里抱着一岁出头的宁八郎的乳母,低头肃立在后。
熬煮好的药,已经放在矮案上好一阵。江夫人心下着急,忍不住上前柔声劝道:“郎君,药凉了,先服药吧。”
宁悟晖眼睛又往上翻了翻,看上去戾气横生,冷冷道:“服药服药,无知妇人,你除了说这句,还有何用!”
江夫人眼睛一红,念着宁悟晖受伤心情不好,咬牙死忍住了。
自从到明州府后,宁毓闵面对着阴晴不定的宁悟晖,一日比一日疲惫。
他方才明白,宁毓承为何要让他随着江夫人一起前来。宁悟晖一遭前程尽毁,性情大变。父子之间多年未见,留在宁毓闵回忆中的父亲,早已模糊不清。
一时间,宁毓闵也分不清,究竟宁悟晖本性如此,还是因着前程之事,忧虑过度,变得暴戾不近人情。
看到江夫人苍白隐忍的脸,宁毓闵觉着快要透不过气,脚步踉跄了下,转过身去,对着外面明晃晃的太阳,眼前却一片灰暗。
宁悟晖这时看向宁毓闵,把怒火发到了他身上,口不择言斥责道:“还有你,你已经在上舍读书,待过两年便要下场考秋闱。眼下快过年,明明堂要考试,你却跑来明州府。你已经长大,偏生听妇人的安排,你自己的主张呢?我看你,是书读得不好,怕考试考砸了,跑到明州府来躲懒!没出息的东西,我看你,竟然连八郎都不如!”
好心好意赶到明州府,宁悟晖不是阴阳怪气,就是斥骂。哪怕当着妾室仆妇的面,江夫人也打落牙齿和血吞了下去。
听到宁毓闵又无故被骂,在他眼中,自己样样都好的儿子,居然连路都走不稳的庶子都比不过,江夫人顿时受不住了。
“宁三,你做人要讲良心,听到你受伤,我们母子赶着来伺候你,我们有何错?阿闵孝顺,难道孝顺错了!你自己受伤,莫非你想怪罪到我们母子头上不成 !”
见江夫人竟敢与自己叫板,尤其是听到她提到是自己受伤,言外之意,是自己糟了报应。
宁悟晖更是怒不可遏,手挥舞着,怒吼道:“江氏,你好大的胆!莫非你是见我伤了脸,以后断了前途,就看不起我,打算要自请下堂了!”
宁毓闵见两人吵得厉害,难受地去拉江夫人的衣袖,“阿娘,你还未用午饭,先去用饭吧。”
江夫人一听宁悟晖有休妻之意,心中悲凉,她哪吃得下,睡得着,拂开宁毓闵的手,厉声道:“好啊,你想要休了我,想要抬你的妾室为正,好让你心爱的庶子变成嫡子,你有本事就拿出休书来,我给你们腾出位置来!”
宁悟晖太阳穴的青筋狰狞着,胸口那团邪火在翻滚燃烧,他俯身下去,抓起案桌上的药碗,朝江夫人砸去。
江夫人只看到眼前一花,宁毓闵挡在了她的身前。药碗跌落在地,药汤混合着血,从宁毓闵脸上往下流汩汩流淌。
“阿闵!”江夫人尖叫一声,泪眼汪汪看着宁毓闵一脸的血,她浑身止不住颤抖:“阿闵,你可还好?”
宁悟晖没想到砸到了宁毓闵的脸,他也怔住了,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药汤已经凉了,右侧刺痛,有温热流淌,宁毓闵却似乎全然察觉不到,他只感到深深的释然。
“阿娘,我没事。”宁毓闵微微笑起来,握住江夫人簌簌发抖的手,“阿娘,我没事。”
江夫人盯着宁毓闵脸上翻开,模糊的血肉,双眼赤红,猛然嘶吼一声,发疯朝不知所措站在那里的乳母奔去,从她手中夺过宁八郎。
“孽畜!”
江夫人尖声喊着,举起宁八郎,用力朝地上掷去:“我儿不好,宁三,我要让你断子绝孙!”
第72章 ……
电光火石间,屋内众人都惊呆在了那里。孙氏最先反应过来,她疯狂尖叫,从后面扑了上前。
宁毓闵离得近,他喊了声阿娘,跟着冲过去,“莫要!”
宁悟晖跟着惊慌大喊:“江氏,你在作甚,住手!”
江夫人很极,她在江州府任劳任怨,替宁悟晖掌家,养儿育女,伏低做小奉养公婆。他是庶子,不被崔老夫人待见,当众让他们这一房没脸。
他却在来信中,明里暗里指责她性子急躁,惹了崔老夫人不喜。
江夫人明白他是官,大齐以孝治天下,要是崔老夫人指责他不孝,宁礼坤就算有再大的能耐也护不住他。
可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信,他不站在她这一边,不出言宽慰她,不同仇敌忾,江夫人皆能忍气吞声。
他不该将过错,推到她的身上!
她是明媒正娶的妻子,本该属于她的风光,她享的福,他都给了年轻貌美的妾室。
妾室肚皮所出的庶子,以后还要与她的儿一样分家产!
凭什么,凭什么啊!
这时,江夫人突然理解崔老夫人的做法,她同样大度忍受了多年,临到老,她不愿再忍了。
想到崔老夫人的年纪,江夫人绝望至极,那样的日子,她一天都不想再过下去!
江夫人听到宁毓闵在喊她,手本来在空中顿住了,见到宁悟晖惊慌失措的脸,顿时畅快至极,手上加了几分劲,将宁八郎掉了个转,头朝青石地面掼去。
“阿娘!”宁毓闵喊了声,伸手去抓宁八郎的衣衫,却没来得及,情急中,伸出脚去一垫。
宁八郎的头落在宁毓闵的脚背上,这时孙氏也扑上来,一把将他搂在了怀里。
呆呆怔怔的宁八郎,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孙氏坐在地上,揉着他泛红的额头,一声接一声我儿,哭得更是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