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渡(13)
「这些人命,我知道了,就不能当作不知道。我想查清,把这些事大白于天下,让他死的时候,身上有该有的罪名。
「是不是很蠢?如今我自身难保,又会连累你们——」
「我会帮你。」
小桨打断她。
「你想杀人,我帮你杀。你想逃跑,我帮你逃。你要敲登闻鼓,我也替你滚钉板儿。」
陈端仪定在那里。然后她听小桨接着说:
「只有一件事,这些都完了之后,你得活着。你不让我搭进去,你自己也不能搭进去。」
她觉得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点点头。小桨用一个极轻的拥抱环绕住她,带着哭腔说:「我真怕你自裁。小舟,你一定要记得,无论、无论如何,我在南海,有自己的船。天塌下来,我带你回南海去……」
小桨已经很久没提起这样的话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而现在就好像她们都还十三岁,一切看起来还有选择,小桨对她说,要在这里,我们一起在这里;要回去,我们也一起回去。
陈端仪是想过死的。
在她刚刚学会「自裁」那个词的年月里,在她的脚被人折断,缠裹,被逼着用伤残的脚掌走路,好让它们定型的时候。她看到「自裁」这个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站在侯府的湖边想跳下去是这样一种心情。她是想过死的,在参加宴会遭人冷眼嘲讽,回府后还要被罚跪祠堂的时候。父亲说你是陈家的女儿,怎么能以先祖为耻?
我是想过死的。她听着小桨在自己耳边的哭泣,在心里想。可是你来了之后,我再也不那样想。
无论如何,要一起活下去。一起活下去,然后——
「等一切完了,我们一起回南海去。」
第27章
月黑风高——哎不对,夜里有宵禁,不能出城——天清日朗的大白天,我和季行之在城外松土。
季行之说:「你打扮成小厮,借我的文牒出城,就为了干这个?」
「别废话,帮把手。」
「我在干呢,又没说不干,」季行之还是那么嘟嘟囔囔,「听闻侯爷最近病了?怎么样了?你不用在家侍疾么?」
「侍疾,」我说,「这有灵药。给他挖药。」
「端识,你真是一个行事令人意想不到之奇女子——」
眼看他又要惊为天人,我一铲子下去,碰到了个比土硬些的东西。越挖,眼见季行之在一边脸色越白,渐渐地,挖出一条腿,再来,是一个人,喉头一道紫痕,面上全是血瘀。
季行之声音都抖了:「这就是你说的那桩杀人案么?」
「不止一桩。」
人下面,隐隐露着白骨。这一趟地界,一过来就觉得阴森。
「端识,你,我,你知道,就算我们是未婚夫妻,我也无法替你遮掩这些——」
「我不用你遮掩。」
季行之瞪大了眼睛:「什,什么意思?」
「季行之,今年秋闱,你也要入朝为官。我陈端识今日在此,请你为这些无辜惨死的百姓做个见证。」
他脸色还是苍白,可神情郑重起来。
「凶手究竟是谁?」
「惇王府的三公子,殷显。」
第28章
惇王府的三公子殷显,此刻正倚在云姨娘的怀里饮酒。
娶了那么一个正妻,他在京城贵族子弟里狠狠落了面子,好歹妾又不一样,云姨娘听话、小意、漂亮,就是在外面也很给他长风头。
外头殷显的小厮进来,垂下头不敢看,道:「少爷,王妃娘娘的意思,还是让您去那边歇……」
殷显眉头拧起来,云姨娘的手指就抚了上去,微微地用力,像是要将他抬起半边的身子压回自己怀里。
「你找死?」
「妾不想让爷走。」
云姨娘的一双眼,不哭的时候也像要流泪。
殷显说:「我不喜欢爱嫉妒的女人。」
他是不愿意处处听惇王妃的,可也不喜欢云姨娘这种要独占他的做派。殷显动了动手指关节,发出喀喀的响。
而云姨娘只是回答:「妾是替爷委屈。少奶奶,风情不通,性子也太硬了些。爷每每过去,都要发好一顿的火,很伤身呢。」
屋里的人大气不敢出,静了一刻,殷显身上那股危险的气味慢慢散去。他开口,对小厮说:「回了你娘娘吧。爷在这歇了。」
云姨娘就笑了,极其真心又极其满足,叫看见的人都不知道她是真痴傻还是好手段。殷显觉得心下十分烦躁,又有些奇特。他拿手盖住云姨娘的脸:
「笑成这样很丑。」
屋里一晌贪欢,屋外月明星稀。夏末时分,夜里已经有些凉,云姨娘出门时,要披一件黑色的斗篷。她转过几个弯,就到了花园里的假山。
陈端仪在那里等着她。
「少奶奶。我妹妹的事,怎么样?」
「找到了。」
云姨娘眼中一直蓄着的泪水,一下子滚落下来。
她没再问别的,死相,死状和死因,她曾经听闻,再也不愿意回忆。陈端仪握着她的手,说:「如今,你至少可以把她接回家安葬了。」
是哪一天?她如常去给陈端仪请安,结果陈端仪屏退了众人,说出她原本的籍贯和名字,问她是不是还有一个妹妹。她的第一反应几乎是万念俱灰。
她说:「我是有个妹妹,叫小葵。家里太穷,把她和我都卖出去做婢女,就分开了。后来好些了,赎回了我,也想来这里赎她。」
她笑着:「您不知道,小葵特别好玩儿。小时候,在路上看见根顺眼的树枝子,拾起来说是她的宝剑。不知道从哪听来的穆桂英挂帅,和我说她也要当个女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