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千君用衣袖去擦他的脸,擦干净后,也认出来了,伸手摇了摇他,“韦郡,韦郡…我是师娘,你听得到吗…”
单青双目通红,疲惫地道:“师娘别叫了,他死了。”
一瓢凉水浇下来,浇灭了韩千君所有的侥幸,手伸过去,从小圆子怀里把人抱了起来,想用自己的体温,把他唤醒,片刻过去,好像并没有成效。
韩千君察觉到脸庞上的泪水,汹涌地往下在落,可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哭,嘶哑地质问,“你们为什么要出来,谁让你们出来的…”
单青捂住脸嚎啕哭了几声,抽泣地道:“韦郡说,先生在为我们谋出路,我们身为他的学生,怎能苟且偷生,袖手旁观…”
“你们能做什么?”韩千君气得怒吼道:“除了送死,你们有何用,待在私塾里不好,为何要出来?”
单青愣了一阵,轻声道:“韦郡说,就是要有人送死。”
每一场争斗,都需要一场血海,血流的多了才能震慑上位者的心,才能让上位者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即便意识不到错误,也会因为这些凝聚起来足以染红江河的鲜血而感到惧怕。
这便是姑母想要的结局…
她也是这场战争的受益者,韩千君无言以对,良久才问道:“你们先生呢?”
“先生进去了。”单青道:“先生不知道我们来了,是我们偷跑出来的,二十六个人都来了,活下来的好像没几个,我等着先生出来,狠狠打我一顿…”
阴雨天,天色暗得很快,牛毛细雨虽不足以淋人,却让这个世界看起来,一片黏糊肮脏。
韩千君转头吩咐身旁的武婢,“把里面的人一个不少地送出去,谁敢拦着,便杀了谁,一切后果,我来负。”再回头看向单青,“带他们回私塾,我去把你们先生接回来。”
一场厮杀后,太保门重新合上了。
守城的侍卫,换成了皇帝的禁军,韩千君一步一步走上前,没哭没闹,也没有再用前贵妃娘娘的身份去威胁,笔直地跪在宫门前,朗声道:“臣女韩千君求见陛下。”
一炷香后,出来应付她的依旧是王明德,颤颤巍巍地到了跟前,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三娘子,奴才也是迫不得已…”
他此时的愧疚一文不值。
不过是一群听主子的话前来演戏的走狗,愧疚不愧疚又有何关系,韩千君没理他,“他若不见,我便跪死在这儿,死之前,我必然也不会让他好过。当初我成全了他与漓妃,他如今是如何对我的?若他答不出来,我便去问漓妃娘娘,我韩千君可有半点对不起她的地方?去问秦家鬼魂,他们愿不愿意看见今日这般成千上万的寒门替他们陪葬的局面…”
他们很苦,很无辜,可他们的血海深仇,凭什么就要牺牲她的辛公子。
听她语气,为了一个辛家,是与皇帝撕破脸了,王明德劝道:“三娘子,这又是何必…”
话没说完,跟前的宫门突然缓缓打开,“昭德皇后有诏,宣韩娘子进宫。”
第41章 对不起
第四十一章
韩千君应召起身,疾步跨入宫门。
一墙之隔,宫门内与外面犹如两个世界,血腥味全被拦在了外面,朱色宫墙鲜红艳丽,脚下的金砖干净得一尘不染,甬道两旁悬挂着灯火,滂沱的光晕洒在半空,照着纷纷飞扬的雨雾,庄严又宁静,就连适才觉得黏糊的雨水,也细腻了起来。
这就是昭德皇后那日告诉她的安宁和富贵。
不用她步行,有撵桥把她接到了昭德皇后的宫殿,宫娥搀她下来,被她一身的血污惊到了,“三娘子,可有哪里受伤?”
受伤的不是她,她身上是死去之人的血。
宫娥要带她下去换衣,韩千君拒绝了,怕污了昭德皇后的屋子,没进去,跪在了她门外。
蒙蒙细雨淋久了,也能浸透衣裳,湿哒哒的发丝贴在额间,手上裙摆上全是血污,昭德皇后从里出来,便见到昔日光彩照人的明珠,一身狼狈地跪在雨里,心疼地道:“快起来。”
韩千君没动。
这一幕很熟悉。
那日她认出漓妃娘娘的身份时,也是这般跪在雨里,恳求昭德皇后饶恕她。
今日的雨没有那日的大,她所求之人却不像漓妃娘娘那般幸运,有天下最大的靠山护着,她的辛公子,除了她,没有人愿意救。
韩千君抬头看向昭德皇后,恳求道:“姑母,把他还给我罢。”
昭德皇后见她这副模样,很不高兴,“我同你说过,在前程与安宁面前男女之情最无用,不过是一个男子,你喜欢什么样的,姑母再给你找。”
“我不会再喜欢旁人,也不会再嫁。”韩千君轻声道:“我只要姑母保他一条性命。”
昭德皇后沉默。
“我知道姑母承了祖父衣钵,一生都在为寒门努力,想要世人看见天下寒门并非低人一等。想让朝中的贵族势利明白韩家背后的寒门从来就没有退去过,姑母没错,但死的那些人,有错吗?”韩千君咽了咽喉咙,“姑母认识他们吗?我认识…”韩千君呜咽地道:“他们无父无母,唤我一声师娘,今日我却一步一步踩着他们的血,走了进来。”
似乎很意外她能说出这番话,昭德皇后眸子颤了颤,再慢慢地落在了她身上,头一回正视起了自己的这位侄女,痛声道:“正因为如此,姑母才不得不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