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倘若是这般踩着人血换来的宁静,千君不要。”韩千君仰头看她,“六年前,姑母失去了先太子,曾尝过这样的痛苦,姑母曾发誓,要为自己,要为被冤死的秦家讨回公道,可姑母,这一条公道之路,又有多少人在重复姑母曾经的痛苦?”
“辛家要成为第二个秦家吗?不对…辛家成不了秦家,他们一辈子都将背上谋反的罪名,永远也洗不掉,就因为他们曾经站了先太子,就因辛太傅是先太子的先生,不能告诉先太子,以往他所授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以,只能辛家来牺牲,去承受永世骂声?”
从选择这一条路开始,昭德皇后便预料到了,总有一天会有人来质问她,但没想到会是自己的侄女。
拂去宫娥的搀扶,昭德皇后缓缓地走到了韩千君跟前,与她一同淋着雨,微微弯身看着她脸上的眼泪和质疑,柔声道:“丫头,想要翻身,就得有牺牲,辛家如此,我亦如此,待这一场党争结束后,等寒门的人能站在朝堂之上了,你放心,姑母自会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
韩千君一怔,愣愣的看向昭德皇后。
细雨落在昭德皇后的脸上,分明才四十多岁,面容却苍老如五六十,离得近了,能看到她脸上布满了褶子。
昭德皇后没再看她,起身吩咐宫娥,“把她送回去。”
待宫娥走到跟前了,韩千君才对着昭德皇后的背影道:“姑母忘了吗,您曾对千君说,与人谈判之前,手中一定得握有让对方不得不退让的东西,今日侄女前来,手中也准备了一样东西,斗胆向姑母和陛下赐教。”说完头突然抬起来,看向屋内,扬声道:“陛下,臣女这一身太脏了,不便进屋,烦请陛下移步出来吧。”
昭德皇后人已经到了门槛,闻言脚步一顿。
片刻后,皇帝果然从里走了出来。
韩千君什么也没说,看着皇帝一笑,轻轻唤了他一声,“表哥。”
很寻常的一声称呼,往日韩千君也曾这般唤过皇帝,可如今这一声,却让昭德皇后和皇帝的脸色齐齐一变。
昭德皇后转身,死死地盯着她,冷声吩咐宫娥,“把她给我拖进来。”
韩千君还是进了屋,一身血污跪在地上,屋内除了昭德皇后和皇帝和她,再无他人。
昭德皇后和皇帝都在等她开口。
韩千君明白了那句,就算再亲的人,有时候也无法用亲情去求来自己想要的东西,唯有手握利器,让他们不得不从。
“于陛下而言,辛泽渊乃数多臣子中的一员,必要时他是你可以随手拿来牺牲的棋子,他若死了,能激起更大的动乱,所有隐去的寒门都将归于陛下和姑母的门下。而我呢,待事情平息之后,你们为了安慰我,可以替我再找一个身世家境比他优秀百倍的人,但辛泽渊只有一个,同漓妃娘娘在陛下心中的位置一样,在我心里没有任何人能比得过他,也无人能取代。”
“倘若陛下当真乃曾经的二皇子,今日我不会来,来了也无用,但若真是二皇子,便不会发生今日的事。”
韩千君抬头看着一脸肃然的皇帝,目光里没有半点惧怕,澄明又坚定,她道:“可太子表哥不是,因为他从小便受辛太傅的教导,他明白国家的安危在君主的品德,不在山川的险阻,真正的明君从不需要牺牲忠臣,去成全他的伟业。”
韩千君面色痛苦地道:“辛泽渊也有一批学生,最小的不过六岁,连他们都知道,出了事不能让先生一个人在前面冲锋陷阵,哪怕是去送死,去当肉墙也要用自己的鲜血去凑出一片血海,他们说,不能让先生一个人走在那条不归路上…”
心口太疼,疼得抽搐,韩千君垂下目光,盯着掌心已凝固的血迹,紧紧一握,眼底透出了一股决绝,决然地道:“他们的先生若死了,我必然也将为了他,与你们斗争一番,除非陛下与姑母,将我一道灭口。”
再抬头朝皇帝望去,韩千君便唤出了那个足以震惊世人的名字,“太子表哥。”
六年前死的不是先太子,而是二皇子。
两人本就长得差不多,先太子用了二皇子的脸,从地狱里杀回来,再从太上皇手里谋得皇位,如今大抵是想在太上皇还活着的光阴里,光明正大地要回他太子周绎的名字。为他自己,为死去的五万冤魂,为那些被打压的寒门,还有为他心爱的姑娘平冤。
哪里有那么多的妖妃祸国,漓妃本就是他从小指婚的未婚妻。
太上皇骂他昏庸,又哪里知道,当今陛下早就不是他所爱的那个儿子,他自己在做什么心里明白得很。这个秘密韩千君本打算永远藏在心里,可今日他们要动她的辛公子。
韩千君说完,耳边便陷入了漫长的安静。
昭德皇后震惊之后,面色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大抵没料到她会为了一个才认识不到半年的郎子,以此来做要挟。韩家的情种,还真是一代传一代。
良久后皇帝开口道:“何时发现的?”
“陛下的宫殿里连个鱼缸都没,厨子从不会做鱼,可惠妃娘娘说,曾经的二皇子最喜欢吃鱼。”韩千君平静地道:“我曾听父亲说表哥不能食鱼,便故意让秦漓为表哥做了鱼粥,亲眼见过表哥身上起了红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