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春漪(323)
其余人也是神色各异。
很快,苏妙漪却回过神来,抱歉地看向凌长风,“我并非是对你有怨气,只是……”
她欲言又止,最终却是屈膝,向凌长风行了个郑重其事的谢礼,“多谢。凌长风,今日的恩情,我定会投桃报李、铭记于心。”
厅堂内诡异地静了下来。
凌长风愣住。
众人在厅堂里短暂地聚了一下首,便各自散开了。虞汀兰受了惊吓,早早地回屋歇息,而裘恕独自去了后院。
苏妙漪跟过来时,就见他用一把铁锹铲动着树下的土,而他身后,一架担架平躺在地上,盖着白布。
苏妙漪知道,白布下是今日遇害的老管家尸体。
如今整个汴京城里,怕是找不到人愿意来处理闫家的后事,所以裘恕只能自己动手。
铁锹一下一下地铲在土里,裘恕却突然像是泄了力气,蓦地将铁锹丢开。
伴随着铁锹砸落发出的“当啷”声响,裘恕在尸体边缓缓蹲下,微弯的背影显得有些不堪重负。
“……世叔。”
苏妙漪迟疑了片刻,还是走上前。
闻声,裘恕身形一僵,却迟迟没有转过头。
苏妙漪轻声道,“节哀。”
裘恕低着头,手指搭在那白布上,微微颤抖着,他哑着嗓音开口,声音里尽是疲惫和后怕,“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今日这种事往后恐怕还会层出不穷……我是闫如芥,死有余辜,但其他人是无辜的……今日是覃叔,明日呢?会不会轮到……”
他的声音哽了一下,有些忌讳地没将那个人说出口。
苏妙漪垂眼,目光在裘恕和那蒙着白布的尸体上来回逡巡,沉默良久,才问道,“世叔,你想让今日之事不再发生,不论付出任何代价么?”
裘恕抬头,怔怔地望向苏妙漪,“你有办法?”
苏妙漪在裘恕身边蹲下,环住了自己的膝盖,缓缓道,“你有没有想过,那些百姓群情激愤地围堵着闫如芥,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的命。”
苏妙漪摇摇头,“一条命,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比起这条命,我倒觉得他们更想看见你狼狈、崩溃、生不如死……”
裘恕苦笑,“我如今同过街老鼠一般,难道还不够狼狈?”
苏妙漪侧过脸,静静地看向裘恕,“可过街老鼠在被人驱赶唾骂时,只会仓皇而逃,是不会撑着一把伞的。”
撑着一把挡去污秽和骂声的油纸伞……
裘恕愣住。
苏妙漪叹了口气,“世叔,你越得体、越冷静,只会让那些人越想撕碎你最后的体面。唯有面无全非、体无完肤,才有可能让他们放过你。”
“……”
裘恕似有所动,神色复杂地看了苏妙漪一眼,随后收回视线,看向蒙着白布的尸体,陷入漫长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苏妙漪几乎都要收回自己的提议,让裘恕只当没听过。
可就在这时,裘恕却出声了
他看向苏妙漪,喉头微微一动,“……别告诉你娘。”
尽管提议被采纳,苏妙漪的一颗心却还是荡荡悠悠地落入谷底,“好。”
苏妙漪没有在庄子里久待,与裘恕说完这番话后,她就从后门乘车离开。
马车刚要驶动时,忽然有脚步声追了上来,紧接着,车身便是一沉,车帘被从外掀开,凌长风钻了进来。
“不介意捎我一程吧?”
“……自然。”
苏妙漪对外头吩咐道,“先去踏云军的大营。”
凌长风抱着剑靠在侧座,脸上难得没有笑意,一幅心事重重、怎么都坐不住的模样。
“你有话同我说?”
反倒是苏妙漪先开了口。
凌长风忍无可忍,“方才在厅上,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千恩万谢,字面上的意思。”
“你我之间,何时需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客气话?”
凌长风皱眉,不高兴地,“倒显得生疏了。”
“我是真的感激你……”
苏妙漪抬眼看向凌长风,“凌长风,便是再好的朋友,到了舍命相护这一步,也是不能忘却的恩情。”
凌长风神情一僵。
他第一次没有那么迟钝,可却又宁愿自己像以往那样迟钝,这样就不会听出苏妙漪的言外之意,还能继续乐呵呵地欺骗自己……
“再好的朋友?”
“朋友。”
苏妙漪顿了顿,“也是东家。改日你有空,记得来知微堂查账。我粗略估算了一下,当年你给我的那些家业,我已经给你翻了三倍……”
凌长风眸光黯下,唇角僵硬地扯了扯,“所以我们的婚约……不作数了?”
苏妙漪沉默半晌,忽然说道,“长风,男女之间,难道只要有几分情意,便一定是风月之情,只要结识交好,便一定要结为夫妇,才算修成正果么?难道断金之交就不珍贵,就比男女之情低上一等么?”
“你等等!”
凌长风蓦地抬起手,眉宇间的失落被茫然冲散。他怀疑人生地眨眨眼,一时不知今夕何夕,“你等一等,等一等……”
他掀开车帘,往外面扫了一圈,确认自己不是在娄县,才收回视线,“好熟悉的话术,你给我倒到哪年去了?”
苏妙漪笑了,“当年是哄你的,现在是真心的。”
“那时候是哄我的?!!”
凌长风瞬间变了音调。
“对啊,我那时候心里压根瞧不上你,纯粹是看你人傻钱多,才多给你几个笑脸……”
凌长风气得脸都歪了,“苏妙漪你个势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