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了。”闻禅点头谢道,“出门在外为免麻烦,你我以兄妹相称如何?”
桂万春忙道:“不敢不敢,这可折煞小人了。”
从叛军眼皮子底下救走公主这种事十分隐秘,轻易不可对人言,闻禅以为裴如凇掩盖过她的来历,见桂万春这反应,蓦地一惊:“你知道我的身份?”
桂万春朝她眨了眨眼,狡黠地笑道:“实不相瞒,那日偷梁换柱、把殿下从宫里换出来的正是小人。”
“失敬了,原来是救命恩人。”闻禅肃然起敬,“既然如此,更不必讲究身份地位,眼下逃命要紧,反正持明公主都已经埋进土里了。”
桂万春:“……”
他无言以对,只好朝闻禅抱了抱拳,以示钦佩。
延寿二十四年秋,也即北方兴朝定兴元年,历经长途跋涉,闻禅终于在桂万春的护送下到达了南齐朝廷定都之地江州。
她的外祖父楚玄度受封赵国公,常年坐镇江州,现如今就坐在她面前,可眼里却明明白白地写着怀疑:
“持明公主十岁出家修行,深居简出,连京中勋贵都未必认得她,更何况我这远隔千里,从未见过她真容的外祖?你能说出贞懿皇后当年旧事不假,但如果你是当年伺候过皇后和公主的侍女,也一样能说得通。”
闻禅茫然地张口,却不知该从何处辩起:“我……”
“持明公主自尽殉国一事确凿无疑,闻于天下,什么裴如凇偷天换日助你假死脱身,全是你的一面之词,谁能作证?更别说救你的人还是大齐的罪人、为天下不容的逆臣贼子,你要我如何能相信你?”
闻禅忍不住抬头争辩:“裴如凇受叛军胁迫,不得已才投效相归海,那么多朝臣被迫留在兆京,稍有反抗便是全家性命难保,只能委曲求全,难道人人都是逆臣贼子吗?”
楚玄度死拧着眉头,盯着她沉沉地道:“同在叛军刀下,别的臣子可没有像他一样,主动跳出来给贼首操办登基大典、替他草拟登基诏书!”
“……”
犹如巨石当空砸落,闻禅被这句话锤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晃了几下,勉强扶住了桌角没有摔倒,下意识矢口否认:“不可能!”
“他绝不可能做这种事……”
可她在裴府中躲避时,并不知道裴如凇究竟做了什么。
难怪那天在城门处听到他的名字,旁人会露出异样的神情……
楚玄度看她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骤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冷冷地嘲道:“你该不会是裴如凇派来假冒持明公主、安插在本朝的奸细吧?”
这里不是她的容身之处,求得一线生机,需得断绝尘缘,她不该来的。
闻禅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脸色白得吓人,可还是站稳了。生死劫关和颠沛流离让她迅速学会了接受一切落差,她没有再掉过眼泪,朝着楚玄度福身行礼:“国公的顾虑我明白了,既然无缘相认,便不多扰府上……”
“等一下。”
有人打断了她没说完的话,闻禅转头,发现是右手边一个翘着腿摇扇子的锦衣公子,从衣饰来看家世相当不错,人也生得风流俊秀,脸上时时带笑,眼神却十分狡黠灵动,好像肚子里随时都准备着一包坏水。
“外祖,能认出持明公主的人,咱们江州不是还有一位吗?不如带去让他掌掌眼。万一她真是持明公主,咱们贸然赶走她,岂不是伤了姨母的心?”
楚玄度一怔:“你是说……”
锦衣公子笑眯眯地点头:“对呀,陛下可是公主的亲兄长,他要是认不出来,啧啧,脸都要丢尽了呀。”
闻禅:“……”
楚玄度沉下脸,低声斥道:“元极慎言!那是皇帝,谁让你这么没大没小的!”
可他虽然训斥了锦衣公子,却并没有否认他的提议,甚至开始仔细思忖是否可行。趁着他琢磨的工夫,那锦衣公子跟闻禅打了个招呼:“我姓贺兰,贺兰致,字元极,家母与贞懿皇后是同胞姐妹,论起来我应当是持明公主的表哥。”
闻禅此时满脑子都是裴如凇的事,没怎么斟酌字句,下意识回道:“嗯,原来你就是七岁靠脸同时收三个小姑娘的聘礼、分别把自己许给三家当赘婿的贺兰表兄,久仰。”
贺兰致:“……”
第71章
回忆(五)
江都的皇宫是前朝旧址, 与兆京的宫城风情迥异,历经百年风雨依然很漂亮。只是江南气候潮湿,宫中的墙壁地面生了一层薄薄青苔, 殿内显得灰蒙蒙的。
闻禅跟在楚玄度身后, 穿过咯吱作响的木质回廊, 走进了南齐新帝的书房。
“老臣拜见陛下。”
“楚公快免礼。”闻琥对这位手握重兵的老臣还是相当客气的, 对旁边内侍吩咐道,“赐座,去把朕前日得的雀舌绿泡一壶来, 请楚公尝尝。”
楚玄度忙躬身谢恩,闻琥温和笑道:“楚公今日入宫寻朕, 是为什么事?”
楚玄度欠身道:“回禀陛下,前几日有一位兆京逃来的女子上门, 自称是持明公主,她说被叛军囚禁期间,蒙礼部侍郎裴如凇所救, 假死脱身后一路逃至江州, 来投奔我这个外祖父。持明公主乃天家血脉, 老臣不能分辨, 又怕误伤了真正的公主,因此特地带她进宫,请陛下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