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九皋:“……”
“起来吧。”闻禅睨他,“你有胆子为民请命,怎么没本事坚持立场?我不过逼问几句,你二话不说就开始磕头请罪,认错又认得那么不真诚,来日到了陛下面前、在朝堂上被朝臣群起而攻之,你也如此应对吗?”
贺九皋愕然抬头,迷茫地看着她。
闻禅:“问题摆在那里,长了眼睛就看得见,不是只有你发现了。要紧的是能说服上头出手解决问题,或者你自己有本事解决也行。光喊得欢有什么用?”
贺九皋一下子磕巴起来:“臣、臣只是一介微末小官,人微言轻……”
“所以才更要想办法说服我。”闻禅道,“你是公主家令,最大的靠山就是我,你的很多想法唯有借我的手方可实现,所以要努力攀上这条船,而不是一开始就把我划到你讨厌的那一拨人里。”
“臣不敢!”贺九皋这回是真的心口如一,垂首道,“多谢殿下教诲。”
闻禅示意手下扶他起身:“你自己回去慢慢琢磨吧,这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想明白的,不过来日方长,咱们还有时间,且行且看吧。”
贺九皋借着侍卫的力站起来,好像隐约明白了为什么公主身边的人看起来都那么放松散漫。
是因为她会坦荡地说明利害,不掩饰自己需要效忠的目的,也不以一己好恶禁锢人的天性。在她手下不必曲意逢迎,不怕犯言直谏,可必须要有足够柔韧圆滑的手腕,和“一定要做成事”的决心。
庄户领着他们到通济渠旁查看水磨运转。这一路走过来,贺九皋意外发现公主对这些田间地头的农事并不陌生。她虽然也问问题,但显然不是那种分不清麦苗和杂草的无知,简直不像个从未出过皇城的公主,反倒像个到乡下视察农桑的御史。
闻禅在水磨旁驻足片刻,转头问贺九皋:“这几座水磨是原先就有的,还是陛下新赐的?”
贺九皋:“殿下,这田庄一直都是御田,水磨也是专门配套建造的。”
以水力带动磨盘,可以代替人力畜力进行粮食加工,豪门大族田产多,粮食多,自然要建起磨坊,而寻常百姓也没必要自己单独建个石磨,都是将粮食送至磨坊碾磨。这行当利润丰厚,所需者唯有水流,比起人力和牲畜牵引省去了不少成本,难怪世家大族竟相入局。
闻禅点点头:“那三台先用着,叫他们另起地方,顺便建个新磨坊吧。”
韩九皋眼神骤然一亮。
闻禅朝地里蹲着的乌鸦和程玄扬声道:“小的们,回去吃饭了!”
乌鸦纯属怕热,不想去水边晒太阳,程玄则是因为在田垄边发现了一株野花,找农人要了个陶盆,小心地挖出来移栽上了。
午饭就摆在庄户家中,没人会专程跑到这里来吃燕鲍翅肚,原材料无非是农家的鸡,河里的鱼,还有夏季应景的时蔬,都是乡野风味,胜在新鲜自然。
纤云他们以前跟着闻禅游历天下,风餐露宿也是常事,并不挑剔,乌鸦刨了两碗饭,显得有点意犹未尽,眼巴巴地望向闻禅。
她格外嗜甜,每日都要三顿点心,而且因为上蹿下跳消化得快,怎么吃也不长个。闻禅撑着下巴笑道:“一路上偷我的茶饼还没够?都吃光了,这个季节也没处给你找栗子糕去,栗子还没熟呢。”
乌鸦蔫哒哒地撇嘴,眉毛耷拉下来,一副小受气包的样子。
闻禅感觉自己可能是上辈子欠了受气包们八百吊,这辈子注定在他们面前硬气不起来。
“有什么甜点心吗?”她无奈地问旁边的农妇,“甜一点的果子也行。”
农妇连声道有,出去片刻,端回来一碟子绿豆糕和一小碗野樱桃。那樱桃鲜红欲滴,如小玛瑙珠,外皮极薄,几乎是一触就破,但滋味酸甜浓郁。闻禅尝了两个,心中微微一动:“樱桃还有吗?”
农妇手指绞着衣角,紧张地嗫嚅道:“回公主的话,这是民妇自家院子里栽的樱桃树,只有一棵,除去刚摘的这些,剩的不多了……”
“没关系,有就行。”闻禅道,“纤云去帮我摘一小碗,别沾水,装好了带回去。”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哦——”了一声,只有贺九皋迷茫地四处看看,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午饭过后,众人歇息片刻,待赏赐完庄户、喂饱了马,便动身回城。
来时是清晨日出不久,凉风习习,众人还有种踏青郊游的雀跃感,回程却是刚过了最热的时候,日头半斜,地气干热,大路上尘沙飞扬,让人只想赶紧回到阴凉的室内,用冷水痛痛快快地洗一把脸。
车中小桌上放着程玄新挖到的野花,花瓣是很少见的蓝色,因怕路上摔了,交给闻禅暂时替他保管。闻禅端详了片刻,隔着竹帘问他:“这是什么花?”
程玄的声音清润如珠玉,虽是少年内侍,却并不显得阴柔尖细:“奴婢其实也不认识,只是以前在内苑养花时,看过一本《异花谱》,里面提到过一种名为‘翠雀’的花,花形如蝶翼,色泽如翠鸟,据说服之可以明目散淤,治一切眼疾。”
“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那个意思,”闻禅跃跃欲试,“回去种上,真那么神的话,以后有空再来多挖几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