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禅:“不瞒父皇,其实我也想去。”
这下皇帝什么也顾不得感慨了,立刻跳脚大怒:“胡闹!你是一国公主,怎么能以身犯险?趁早给朕打消了这个念头,三郎倒也罢了,你绝对不行!”
要想开窗就先把房子拆了,这个办法果然好用。闻禅朝偷偷递来感激目光的闻琢一笑,拖长了嗓音答道:“是——儿臣知道了——”
皇帝:“……你最好是知道了!”
闻禅收起了有点散漫的笑意,认真地道:“在父皇眼中,只有皇城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管是北境还是江南,四海之内,本来就是闻氏的天下,有何处不可去呢?”
皇帝一时怔然。
闻禅道:“等有朝一日,三郎把边郡离乱之地变成百姓安居的城池,到时候,儿臣愿意代父皇出京,去亲眼看一看大齐的万里江山。”
皇帝被他们姐弟俩东一句西一句地连吹带捧,已经忘了自己最初是因为什么而生气。等把两人打发走了,他借着胸中那一股不知道因何而生的豪情,慨然吩咐道:“传三省长官觐见,叫裴如凇旁听拟旨。”
还没到宫门前,就碰见裴如凇陪着源叔夜从中书省那边过来,二人驻足行礼,闻禅命内侍停辇,亦颔首回礼:“二位公务繁忙,不必多礼,请。”
裴如凇与她飞快地对了一眼,只见她微微点头,便知无事,紧随源叔夜走了。
到晚间掌灯时分,裴如凇才终于被放回家,二人屏退仆婢,在灯下对坐,一个吃饭一个陪着。这时候也没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裴如凇径直道:“今日陛下显然是下定决心,要对北境边郡动刀。源叔夜看见了殿下,大概猜到此事有殿下在其中出力,且陛下有意令几位皇子各领一地的差事,所以他的态度还算积极,我父亲那边也是赞成的,苏侍中只说要回去仔细想想,陛下命他们尽快拟个章程出来。”
闻禅问道:“依你看,此事有几分把握能做成?”
裴如凇道:“我倒是觉得,这事没有做成做不成,只要开始做,哪怕只有一分,对边疆大吏们都是一种震慑。否则流民的问题再拖延下去,迟早要酿成动乱。”
闻禅点头:“流民的根源虽不在此处,但如果能暂缓危机,再争取点时间,让朝廷能腾出手来解决钱粮的问题,就算是成功了一半。”
“只是有一点,”裴如凇提醒道,“皇子结交边将为历代君王所忌,这次是陛下主动提出、又是与边将作对,陛下现在可能不觉得有什么,但难保日后不会有人借题生事,到时候只怕重蹈当年覆辙……”
“我也想过这事。”闻禅沉吟,“尤其是今天闻琢主动请命,父皇没立即答应他,我就在担心他会不会多想。”
“可是转念一想,当年他对陆朔也是这样,旁人觉得他是防备功臣,可他其实是真心觉得边境不安全,才不想让他早早上战场。”
“比起大多数皇帝,咱们陛下已经算是相当心慈手软了。古往今来的王子皇孙,只要生在天家,被君王猜忌是免不了的,如果总是忧谗畏讥、步步退让,最终不就是个锦绣堆里的庸人吗?这种人当了皇帝,对江山社稷又有什么好处?”
“不管是谁,想登上大位,要么有避免猜忌的圆滑,要么有打破猜忌的本事,二者起码得占一样。”她望着灯火,沉沉地道,“我父皇已经是靠运气躺上皇位的了,再躺上来第二个,闻家的气数估计剩不下几年了。”
第29章
青云
这一刻裴如凇忽然很想问她把自己放在了什么位置, 是和皇子们同等地竞逐天下,还是做皇位前最后一道防线——唯有打败她,才能问鼎那至尊之位。
“我也不知道。”
裴如凇:“我刚才问出来了?”
闻禅一本正经地答:“因为我会读心。”
裴如凇:“……”
深夜寂静, 人在灯下似乎要比平常更柔软放松, 裴如凇轻声问:“殿下如今……依旧相信那道谶语吗?”
前世皇帝对公主宠信归宠信, 但似乎没有动过把天下交给她的念头, 那时的公主虽不像如今这样圆融通透,但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也令皇帝对她放下了猜忌之心。裴如凇猜测她也许对皇帝做出过某种承诺, 而她的筹码,很有可能就是笃定自己活不过三十岁那道坎。
她三十岁时当今皇帝仍然在位, 除了与手足相争还要与亲爹反目,就算夺得了皇位可能也享受不了几天, 一旦崩逝,只会令朝局陷入新一轮动荡。
而闻禅想要的是长久、稳定、仁善英明,能开创一代治世、为天下人带来安宁与希望的君王——哪怕那个人的最后一步是踩着她的尸骨上位。
她到底哪儿来的这么强烈的执念?
裴如凇并非对公主抱有偏见, 而是他自己在重生一次后再回头审视前世的一切, 才发觉当年闻禅的眼界和抱负远胜他人, 甚至超过了她最终选定的新帝闻琢。
人们常把“居安思危”挂在嘴边劝人劝己, 但长久生活在太平时代的人是很难长期保持强烈的警惕心的,对于闻禅这样生于深宫,长在富贵丛中的公主而言, 更是殊为难得。而且古往今来, 大概没有第二个公主会借三年孝期私自离京, 只带着几个侍女内侍就敢去游历天下。
“也许吧。”闻禅提起生死, 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毕竟都已经应验过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