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如凇单手支颐,看着她笑:“不要,闲着也想和殿下一起闲着。”
闻禅没绷住,笑了一声,像挠猫一样勾了勾他的下巴:“待会儿出去换马,跑两圈放放风,坐车颠得骨头都要散架了。”
裴如凇尚未表态,乌鸦利索地两口啃完了梨,擦干净手:“好,我去准备。”
裴如凇一哽,非常不希望和闻禅独处时旁边还杵着一根棒槌,试图委婉地劝阻:“我们出去了,你就可以独享车里的点心水果,还可以随便打滚睡觉,外面那么冷,景致也不好看,光吹风有什么意思呢,对不对?”
乌鸦面无表情地抬眼,一板一眼地道:“我是殿下的贴身护卫。”
裴如凇同样抱臂睥睨:“我是殿下的贴身驸马。”
“别学她说话,”闻禅抬腿踢他的鞋尖,“再说贴身驸马是个什么玩意,没有这种东西好吗?”
裴如凇从善如流,修正道:“我贴得最近。”
闻禅:“……”
乌鸦坚持道:“我要去。”
裴如凇:“我不要。”
乌鸦:“殿下!”
裴如凇:“殿下~”
闻禅:“要么你俩一起出去,让我清静一会儿吧。”
先代帝王经常往来于兆、平两京,百年所积,官道修得平坦宽阔,沿途建造了数座行宫。今日驻跸的洛昌宫是离平京最近、规模最大的一座行宫,北靠柏子山,南面金鳞河,宫中遍植松柏翠竹,楼台掩映,重檐飞甍,十分幽静秀美。
侍卫不带不行,驸马不哄不行,闻禅点了好几个人陪同,她和裴如凇策马在前,乌鸦和程玄等人跟在后头。众人一路纵马奔至行宫西角的望仙湖边。此刻夕阳已经燃尽,月亮还未升起,暮色四合,只闻满山萧萧松风,汩汩泉鸣,连日行路的风尘都被一扫而净,让人难得地安静下来。
景色很美,就是有点冷。两人并肩站在湖边,裴如凇抖开披风把闻禅裹进来,这应该是他们第一次携手同游,谁都没有说话,似乎也不必说什么。
闻禅少有地放空了一会儿,往事总是像石头一样坠在她心里,惦记着这个,牵挂着那个,看谁都想捞一把,伸手却只是抓了个空。
然而此刻她的手正被裴如凇握在掌心里。
有人溯洄而上,有人顺流而下,天地悠悠,她的前世今生,跌宕沉浮,也不过是一块石头丢进湖里,沉下去被冲上岸,然后再沉下去而已。
背后林子里传来侍从们大呼小叫的声音,似乎是看到了野兽,裴如凇侧耳听了一会儿,忽然异想天开,低头问闻禅:“行宫紧邻山林,平时也没什么人过来,殿下,你说这里会不会有狐狸精?”
闻禅胸中那点浩然之气被他一句话扫成了轻烟,无奈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裴如凇用冰凉的侧脸蹭她,不甘服输地小声道:“我们既然都重生了,那为什么不能有狐狸精呢?”
闻禅一想也对,一本正经地答道:“好吧,那如果有狐狸精,就派你去跟它一较高下,谁赢了谁就是真正的狐狸精。”
裴如凇:“……”
“我不能既是小白花又是年糕还是狐狸精,”他抓着闻禅的手晃了晃,“殿下只能选一个。”
闻禅侧头看他,这么黯淡的天色里,裴如凇的轮廓居然还很明显,鼻梁和下颌的线条流丽优美,一眼望去即知是美人,她不由得笑了起来:“没什么区别吧。”
裴如凇正欲分辩,远方风中忽然送来一缕悠扬婉转的笛音,两人同时回望,只见行宫最高的楼台之上灯火煌煌,犹如一枚悬于山间的明珠,竟令初升孤月、天际星辰皆为之失色。
第36章
夜宴
闻禅:“我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裴如凇与她对视, 喃喃道:“不会吧。”
按理说御驾刚到行宫,一路劳顿,皇帝应当没有兴致设宴才是。可眼下这光景, 却分明是笙歌鼎沸、急管繁弦——谁勾起了他这么大的兴头?
“那个人, ”闻禅不确定地回忆, “我记得应该是到平京之后才被送入宫中的?”
裴如凇报以苦笑:“殿下, 都重生了,还说这些。”
如果一个人重生了,某些事或许会沿着刻意引导发生改变;如果两个人重生了, 意味着与双方相关的事件将变得不可预测;如果三个人重生了,最好当自己是第一次来到世上, 这锅粥里大家都是一样的米,谁也没比谁高贵到哪里去。
闻禅站在渐渐凛冽起来的山风里, 自肺腑中呼出一口冰凉的长气,神情说不上是无奈还是阴郁,低声说:“走吧, 回去看看。”
行宫中依山而筑的楼台名为卿云楼, 闻禅经过园外时, 里面传来笙箫丝竹的乐音, 伴着一个男人婉转的歌声,灯烛将舞女的影子投在纸门上,纤细的腰, 修长的臂, 云雾般的长发, 蹁跹的舞袖, 像是水底姿态曼妙的藻荇,又像是传奇轶闻里化作人形的狐妖。
园中宫女内侍们往来不绝, 见到她时纷纷屈身行礼,闻禅伸手拦了个眼熟的:“陛下今夜缘何设宴?”
那侍女不是妃嫔宫里的丫鬟,而是司膳局的女使,知道这位是不能随便糊弄的,轻声回禀道:“回殿下,听说是平京太守派人到行宫进供,送了几个伶人来,其中有一对兄妹,是太守义子,兄长吹得好笛子,妹妹善舞,生得美貌异常,陛下见了很是喜欢,便命开夜宴赏乐,又请了丹王爷、范王爷、源相等大臣一起宴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