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听众人就差把“你是怎么当爹的”直接问到苏燮脸上了,唯有韩俨不受影响,淡定地问:“没看信纸,信封上应该也有字,是令公子的笔迹吗?”
苏燮:“……大概是吧。”
韩俨:“大概?”
苏燮抹了把冷汗:“记不太清楚了。”
韩俨:“是记不清,还是不认得?”
苏燮一时语塞,又抬袖擦了擦汗,低声答道:“他小时候由母亲教养,长大了随夫子读书,我过问得不多,也……没怎么留心过。”
“苏公觉得,那几封信是令公子写的,还是仿冒他的县尉写的?”
“应该……是那仿冒之人写的吧?为了迷惑我们,假扮子野给家里写信,以免家里人失去音信起疑心。”苏燮征求似地望向韩俨,“而且监察御史不是说,子野在到达丰南县前就已经被人顶替了吗?”
韩俨没有正面回答,敷衍地笑了一下,圆滑而玩味地道:“今日就先问到这里吧,多谢苏公配合,如果想起什么新线索,还请及时知会下官。”
苏燮顿时长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起身作别,脚步飞快地离开了大理寺。
傍晚时分,外面下起了小雨,天色黯淡如夜,厅堂的门窗都已关紧,烛火却仍在摇曳。韩俨与裴如凇分坐在公主下首两侧,将今日询问苏燮的情形详细说给二人听。
闻禅和苏衍君不熟,听故事似地听完了事情经过,若有所思地评价道:“苏燮这个人,倒是挺有意思。”
裴如凇沉吟着没有立刻接话,韩俨赞同道:“殿下明察秋毫,下官也有同感。”
闻禅把韩俨的话原封不动地拿回来问他:“那么韩寺正觉得,信是苏衍君写的,还是那个县尉写的?”
“都有可能。”韩俨滴水不漏地答道,“不过断案要讲证据,如今死无对证,光凭下官一个人的感觉,是没办法继续往下查的。”
闻禅挑了下眉,似笑非笑。韩俨不是“深林”的人,不过也算是盟友,闻禅和他认识已久,交流不多,跟人精打交道虽然省力,但两人总有种绕着弯子互相试探、然后双双打在棉花上的微妙之感。
“二位,别打哑谜成吗?”裴如凇受不了这种勾心斗角的气氛,“你们要不然直接把我赶出去得了。”
韩俨立马露出了恶心人的慈祥微笑:“驸马这是在撒娇吗?呵呵,真是童心未泯啊。”
裴如凇冷笑:“韩寺正人老珠黄,一把年纪了光棍一条,不能理解也是情有可原,呵呵。”
闻禅在上首咳了一声,赶在两人挠花对方的脸之前拉住了架:“二位,别阴阳怪气成吗?说正事。”
裴如凇与韩俨飞快地交换了一轮白眼,同时冷嗤,各自撇过头去。
闻禅在一旁凉凉地道:“关系真好啊,二位。”
裴如凇:“……”
韩俨变脸如翻书,上一刻还用后脑勺对着人,下一刻就敛色肃容正襟危坐,好像自己一直都是这么正经:“先不管苏衍君,单说苏燮这个人,他确实很矛盾。”
“他作为苏衍君的父亲,对这个儿子期望很高,要求严苛,按说应该很重视这根独苗。但从他的自己的说法来看,他对苏衍君漠不关心,甚至认不出他的笔迹,说明父子关系并不亲近。”
“那几封家书如果是苏衍君本人写的,代表他还活着,有可能是被县尉囚禁逼迫,也有可能是与县尉串通;但如果是县尉所写,意味着苏衍君很可能已经死在了四年前,毕竟县尉但凡有选择,都不会选这种极有可能暴露自己的方式。”
“就算一时想不到这么细,心里也会大致有个模糊的念头,知道这两个选择代表什么。生死未卜的情况下,父母会下意识地认为自己的孩子还活着,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可苏燮却好像巴不得苏衍君已经死在了外面,甚至还搬出御史的话来说服自己和别人,这种态度相当耐人寻味。”
裴如凇怀疑地问:“你该不会是想说,苏燮有可能是凶手吧?”
韩俨摇头:“我倾向于不是他干的。一来冒名顶替这种事太繁琐,光圆谎就很麻烦,后面暴露了更难处理,很容易把自己也绕进去。二来苏燮要是凶手,伪造苏衍君活着对他最有利,他不会干烧信这种事,更不会主动提及,把怀疑往自己身上引。”
闻禅道:“所以凶手是?”
韩俨:“没有凶手。”
裴如凇:“大理寺的俸禄真好挣,殿下,我也想去大理寺。”
韩俨白了他一眼,道:“严格来说,凶手最有可能是苏衍君,他杀了那个县尉。”
闻禅饶有兴致地追问:“怎么说?”
“苏燮说过,苏衍君逢年过节才寄家书,而且往往写的很敷衍,这个习惯和普通人相差太多了。如果是县尉是凶手,他不可能预料到苏燮会烧信,多做多错,最好的办法是不写信以免引起怀疑。如果他囚禁威胁苏衍君,那么苏衍君只要稍微改变一下习惯或者行文就可以向外求救,不至于拖到现在才被发现。”
“虽说苏家对他一点都不上心,但这四年里,这个习惯偏偏‘巧合’地维持下来,如果苏燮没有烧掉家书,那些信就是稳住苏家的手段。”
裴如凇接道:“他在任期间表现平庸,年年考评不上不下,也是为了避免引起兆京这边的注意。如果不是苏老太爷突然去世,他还能再浑水摸鱼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