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荔对他的胡言乱语已然习惯。
她问:“谁对你一见钟情了?我知道吗?”
林夜:“……”
她还解释:“我不太会看别人的眼色。你告诉我,我就知道了。”
隔着斗笠,他气呼呼地瞪她一眼,扔下一锭银子在桌上,就起身朝客栈外走:“全都是!周围全是爱慕我的人,你、你、你……小心点吧你,哼。”
雪荔茫然。
第二日申牌时分,二人到官道旁界碑边的一茶棚歇脚。
界碑上写“金州”二字。再往前二里,便入金州境域。
日头当晒,天气燠热,二人一边饮着茶水,一边要了一碗鹌鹑馉饳儿,分着吃。眝目间,来了一队腰扶刀剑、身着军士服的壮士。
雪荔见林夜换了个方向,背对着那行人。
林夜用指尖蘸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听”。
雪荔猜到他的意思,便招手唤来茶棚小二。林夜在小二耳边嘀咕两句,得了一点赏银后,便眉开眼笑地挪开步子。
一会儿,雪荔和林夜,听到茶棚小二忙前忙后,和新来的那十来个壮士闲聊:“军爷,小的这里有刚酿的黄酒,给你们斟点?不知几位爷这么匆忙,是上哪里去啊?”
几位军爷被伺候的舒坦,心情大悦。
他们再见隔壁桌只有一对年少的男女,便也不警惕,大咧咧地晃着酒碗:“去金州啊。金州城的事,你听说了吧?”
小二颤声:“是说皇帝被山贼绑走的事吗?这两日南来北往的人都在说这事,可皇帝那么大的官,还能被山贼绑了?”
军爷们摆摆手,嗤笑:“所以才说金州乱。有王爷,有将军,有太守……真出了事,你说谁管事?谁都不服谁啊。”
小二闻言唏嘘点头。
小二原是金州本地人,在郊外做些小买卖挣点闲钱。他多年不住在城中,但对城中事,也了解几分:“以前照夜将军还活着时,能压住那几个大官。照夜将军死了半年,小的平时跑城里,都不知道官府谁说话管用。”
众人皆点头。
有一人按捺不住八卦心,压低声音:“我有一个消息,你们别传出去。且听我说:金州城外有川蜀兵驻扎,那可是和北周对着干的军队,岂是一般军士能相抗的?这一次陛下在金州城出了事,论理来说,应当是川蜀兵出兵,直接和那些山匪开战,救回陛下吧?你们说,金州城何必舍近求远,把我们这些勤王兵调过去?”
小二糊涂,只好干笑。
军爷说的这些话,涉及政务,他已然听不懂了。
林夜则侧头,透过帛纱,看向那讲八卦的军士。
是啊,这位军士讲的,正是他奇怪的。
时间过了这么久,为何金州之乱依然没有解决?他给粱尘他们去信,他们只回答“情况复杂”。
林夜现在十分好奇:总不会川蜀兵跟着山贼一起乱,反了吧?
他亲自带出来的兵,本绝不可能和山匪同流合污。然而去过襄州城,和高太守高明岚谈过一番话后,林夜自己对川蜀也没有多少信心。
他来金州,不只是为光义帝,也是为了他自己的一桩心病。
去年年尾那一战,他和杨增二人,各自惨败,近乎全亡……
林夜神游间,雪荔正听那嘴巴不严实的军士趴在桌上,小心而激动地宣告自己知道的未经证实的秘密:“川蜀兵没有救陛下,是因为川蜀兵不好出手,他们有别的事。我听说,那些山贼,竟然去挖照夜将军的坟了。”
“什么?!”
此言一出,整个茶棚中人全都拍案而起。
一个个激动的面红耳赤的人中,坐着安静的雪荔,和神游归来的林夜。
林夜反应何其快,立刻一拍桌子,激动跳起:“怎么有人敢对照夜将军这样大不敬,是不把我们老百姓放在眼中吗?”
于是,压力给到了雪荔身上。
雪荔:“……”
雪荔发觉林夜死命地扯她衣袖。
她站起来,声音清幽:“我很生气,照夜将军是我最敬仰的将军,不应该受这种侮辱。”
林夜心里怪怪的。
他既欣慰她听懂了此时氛围,又因她没表情的“敬仰”,而心中怪异。
二人拉扯着重新落座,才听那多嘴军士把话讲了下去:“总之,那些山匪敢挖照夜将军的坟,川蜀军一下子火了,去抢照夜将军的尸骨了……”
林夜陷入沉思:照夜将军坟中的尸骨,是谁的来着?
他已经不记得了。
时隔半年,尸体应该腐烂了,不会被人认出来了吧?但是……万一呢?
这片土地的百姓,对林照夜的感受,正如襄州城百姓对高明岚的感受。
谁都不能羞辱照夜将军,哪怕是林夜自己。
林夜大约明白粱尘他们为什么说情况复杂了——山贼不光挟持誉王世子李微言,还拿着光义帝威胁他们。山贼不只劫走皇帝,还用照夜将军的尸骨,让川蜀兵投鼠忌器。
川蜀兵是照夜将军亲自带出来的,他们对照夜将军的感情,可能远胜过一个本应在建业城中花天酒地的光义帝。
山贼把敌人的仇恨分成了不同方向,一心只救皇帝的人,便少了。金州宋太守焦头烂额,只好召其他兵马入城勤王。
林夜不禁玩味:厉害啊。
能把对手仇恨分化,抓住川蜀兵和光义帝之间的矛盾,让川蜀军和光义帝离心,或许还想试探照夜将军身死消息的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