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小公子一共有三次心头血的机会。
他已经用了两次了。
若是再有一次,哪怕是不小心,他的性命都将为之丧失。
雪荔牢牢记得这些,也牢牢记得自己从噩梦中醒来,在战场上第一眼看到的少年模样。那时的心悸,与此时的心乱融合到一处——
雪荔躲开林夜的目光,有些不敢回视林夜的目光。
也许越是和常人相近,越能体会到,自己先前都在与林夜乱来些什么,乱答应了些什么。
林夜倒是面容恬静,眸子清亮。
浸染凡尘十数载,小公子已是一个“人精”。他大约明白雪荔心慌些什么,也大约明白自己的心头血,为她带来的再一次“新生”。他本意从来不想一次次用掉心头血,但若心头血能唤醒雪荔,林夜心中自然情愿。
只是不知,越来越清醒的雪荔,还和之前一样与他亲近吗?
亲眼见到宋挽风的阴谋与阿曾等伙伴的牺牲的雪荔,承受着痛苦与保护,她怎么面对故人呢?
林夜有些心疼她——所以,当他在病榻上,得知雪荔无声告别、悄然离去时,他并没有让人跟随,也没有加以阻拦。
他一边养病,一边忐忑地等着她的回归。
他并不愿意多加猜测,可他的聪慧让他无奈意识到:雪荔一定会回来,因为,她已“无家可归”。她既觉得自己欠了众人一些东西,以她的性情,她一定会回来补偿。
恐怕雪荔觉得自己欠的情,最多的是林夜。
然而林夜喜欢她,并不愿意她的回头,只是为了那份亏欠啊。
心中无论如何想,林夜面上也不表现出来。
落雪再一次凝在睫毛上,坐在台阶上的林夜叹了口气。他好似一把懒骨头发了霉、生了根,靠着廊柱便不想动弹。小公子矜持地扬起下巴,朝雪荔抬了抬薄瘦无比的手腕:“给你个机会,伺候我一下。”
雪荔目光落到他手上。
皎洁清寒,瘦骨嶙峋,质如玉胎。
大病一场,林夜越发娇气。无论外人将照夜将军传得如何神乎其神,在雪荔面前的林夜,仍和往日无常。
雪荔心中稍稍松口气:她有些害怕故人的再一次“改变”。
雪荔定定神,进了府邸后门。她弯腰去扶林夜的手,他顺势将大半体重倚过来。他看似如此不讲理,而雪荔却明白,他大约是体虚,耗不了多少力。
他应该一直在生病。
至少在她离去前,她夜里偷溜入他的寝舍看他时,他病得惨然,面颊高温而浑身冰凉,光义帝留下的那位神医手忙脚乱医治这位少年将军。李微言在旁冷眼旁观,而这位真小公子的血,在这时都不起作用。
不过雪荔想,林夜会好起来的。
他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他是意志很强大的那种人,他孤注一掷做一件事时,和师父、宋挽风是一样的……她开始害怕这种人,但她也许也敬佩这种人。
雪荔无视林夜冰冷的手,撑着林夜大半体重,将他从台阶上扶起。
林夜侧头,观察雪荔的神色。
少女仍是安静的,冷淡的。她垂着眼扶他,似察觉他的窥视,雪荔偏头望来一眼。雪花落在她的眼睛里,她触及他目光,原本淡然平静,却某一瞬眨了一下眼,别开了目光。
林夜笑吟吟:“怎么了?都不敢看我?”
林夜开玩笑地逗她:“莫不是出门一趟,决定不要我了?我不要我不要。”
雪荔没有笑。
少年苦涩而清新的药香变得格外浓郁,气息也凉。他眼睛看她时,她心头有些慌。她弄不明白,便轻声:“我饿了。”
说完,雪荔余光发现林夜睁大眼睛,就意识到自己在说胡话:她跑了那么远,好不容易回来,第一句话居然是“饿了”。武功高手如雪荔,会饿到自己吗?
然而林夜却在一愣后,就笑了起来。
他好像非常欣慰:“饿了,很好呀。你以前都弄不明白自己饿不饿呢……灶房应该有吃的,我陪你去吧。”
雪荔拒绝:“我自己去。”
林夜怅然若失,又开始委屈:“你莫不是嫌弃我走得慢?”
雪荔:“嗯。”
林夜:“……”
雪荔在他受伤一样的目光中,有点反应过来,解释道:“我不想你辛苦奔波。”
林夜眼睛眨呀眨,他狐疑看她,似在观察自己的心头血,对她的影响到底有多大。他没观察出所以然,因为雪荔又躲开了他的眼神。
少年暗自蹙眉:她老躲他做什么?
林夜唏嘘:“想我一把病骨支离,不光要养病,还得猜你的心。但是谁让我人美心善呢?你去灶房吧,一会儿来我房间找我。”
少年如今因失血过多而脸白,他稍微一脸红,便明显非常。
林夜甚至磕绊一下:“没有旁的意思。就是……有许多话需要聊嘛。”
雪荔心想:我不怕你有旁的意思。但你真是一个君子……如今我身边的人变得面无全非,小君子林夜,脸红如旧,真让人放心。
可她好是困惑自己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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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荔既然发了话,便前往灶房去找些吃的。
后院这里守卫巡逻不算严密,大约是林夜不想让人打扰她,撤了些守卫。雪荔摸到灶房,正想用这安静的环境,再平静一下情绪。她一踏入这里,便听到后脚墙根笸箩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