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旧日重现。
宛如她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她回来的时候,他在原地等她。
这样的少年好生生地站在她面前,眉目如春,唇红齿白,笑起来的模样,像春水春风春光,明媚了雪荔的整个视野。
雪荔出着神。
他懒洋洋地靠着洞壁,歪着头看她。他似不解她为什么一动不动,也似不解她在看什么。
少年郎在她面前伸手,晃了晃,笑道:“你发什么呆?”
少年板起脸,故作严肃:“明知道我是假的,还在看什么呢?阿雪,你中了迷烟啦,怎么这么儿戏的把戏,你也能被放倒呢?你退步了啊……哎呀,别看我了,往前走吧,你不是在救人吗?”
雪荔一动不动。
少年困惑她的不动,他想了想,笑道:“好吧,我们阿雪最珍贵,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阿雪既然不走,只好我走了。”
他朝她摆手,转身朝后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洞中走去。
雪荔像是突然被惊醒,像是突然失措,她并不回头,她呆呆地看着他,在他转身时着急。她追上去,脚步在空寂的地窟中错乱非常。
雪荔跌跌撞撞,趔趔趄趄,怕这片刻时间稍纵即逝、永不回头:“阿夜、阿夜、阿夜……”
第一声“阿夜”叫出来时,雪荔的喉咙发涩发干,几乎喘不上气。
但她追着他,跟着他。有水夺眶而出,剥夺她的意识。
豆大的泪珠一滴滴落下来,争先恐后,不受控制,无缘无故,痛彻心扉。她知道这是幻觉,但她忍不住自己的反应,控制不住自己那洪涛泄闸一般的情愫。
泪水落在腮上,雪荔拉他:“阿夜,别走。
“阿夜,等等我。”
雪荔:“阿夜、阿夜、阿夜——”
【甲申年十月末,时隔一年,我于无名山间盗匪洞窟幻境间,重逢阿夜。
思之如狂,不能忘。
——《雪荔日志(后补)》】
第129章 雪荔,我非常、非常的……
情碎如决堤。
有些人,不见还好,尚可忍受;只消见一面,瞥一眼,那沉睡着的万般情感自心湖中漫漫涌上,堵住心房与鼻端,整个人一下子便生出绝望之情。
雪荔自己未必懂。
然而她追着一个幻觉,竟然撞到了土壁上。她没有留住自己幻想中的少年郎君,回到黑魆现实中、被墙撞到的刺痛感,则缓了迷药对她的影响。
她重新听到了孩子们的哭声。
雪荔怔怔面对着土壁,额头抵着墙面,泪水还悬在腮上,断断续续地朝下滴落。她茫然许久,在孩子哭声又一次炸开的时候,雪荔抹去眼中的泪水,回身继续去找孩子们。
这一日,她从盗匪地窟中救出了孩子们。
当夜,村民报了官,官吏们来处理此事。雪荔被当做救命恩人,被整个村子款待。村上为她办了热闹的宴,大大小小的孩子们被家里大人推搡着,扭扭捏捏地排排站,过来向她道谢。
雪荔沉默。
她心中想,如果阿夜在,阿夜知道怎么应对他人的善意,让彼此不尴尬。
时隔一年,到今日,雪荔才缓缓意识到,也许她不是记忆变差,她只是不敢回头。她看似悍勇无畏,但她始终不知如何处理亲密些的关系。
她旧日不知如何与面目全非的师父与宋挽风觌面,她今日也不知如何回头看阿夜。
她今日才知道,原来她不敢看他。
只消看他一眼,只消看他一眼……
她救的那家小孩的大人一瘸一拐地走到她面前,搓搓手,讨好地问她:“小娘子白日时问我,这几页纸哪里来的。我也不知道如何报答小娘子的恩情,只好把知道的都告诉小娘子……小娘子还想知道吗?”
雪荔静半晌,点点头。
浑浑噩噩一年后,她决定找回《雪荔日志》。
被阿夜保护一年后,她决定回头重新面对那些旧事。
她有些……想了解阿夜,想重新看一看阿夜。
昔日她总是不懂,总是错过,总是看他一个人折腾。但她有雪荔日志,她又入世了这么久,她回头看那些旧日岁月,是否能从中寻找到阿林夜呢?
于是,雪荔开始找自己的日志。
这家人告诉雪荔,说这几页纸,是大人从镇上集市买菜时,花几个铜板收到的杂物。这家人穷苦,而家中孩子又到了识字读书的年纪,大人没有钱送孩子去私塾,便会买各种各样的写着字的纸,回来让家里孩子认字。
镇上有个高老头,他那里会卖一些印错了、纸张有损的书目。这页纸,便是从高老头那里便宜收来的。
雪荔便去找高老头,她再根据高老头给的线索,去找整本日志散乱各处的信纸——多亏林夜当初用牛皮为她做的防水封皮,当日洛水大战,《雪荔日志》丢入湍急水流后,封皮保护了日志一段时间,日志才开始散落。
书目散开,一页页纸飘去四方,沾染污水。
有的彻底在水流中失去踪迹,但有的,还有些残余墨迹,留存于世。
雪荔开始拼回自己的日志。
她是一个十足耐心、寻找线索又分外执着的人,一个月下来东奔西跑,当真让她一点点捡回那些书页。即使有牛皮封皮的保护,许多纸张也散架、褪墨,雪荔便又跟人学习修补技术,重新补自己的日志。
她走过田畦绿野,踏过山林水泽。只是这一次,不再是闯荡江湖寻人比武,而是修补自己的日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