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月(138)+番外
她侍奉女帝用完药,跪在她身前话别。
话到最后,已经不分君臣。
她说,“皎皎,这是最划算最止损的办法,我如今威势人望尚且不如阿翁,如此一去,影响不算很大。你建好三千卫,让更多人不分男女,不分贵贱,都能学有所用,便一样是我理想的实现。”
“而且,我去在六郎最爱我的时候,最好的年华里。若他念我一生,痴心不改,那么以后他不仅仅只是忠心于你,他会主动恨门阀,他的爱恨凝成刀,皆为你所用。自然,他若对我只是一时的欢喜,岁月漫长有了旁人,新的情意,也很好;那么请你看在我曾与他好过一场的份上,来日岁月,留一分待我之心待他。”
她擦干眼泪,将少年女帝搂入怀中,“皎皎,从来都是你作主,阿姊总是听你的话。今朝让阿姊作一回主。”
西天残阳敛光,暮色中看不清鲜血几何,只见浓云翻滚。
女帝从手足怀中退开身,自己搂紧她,轻轻抚拍她背脊,目光苍茫而悠远,“从来都是我作主,那么眼下、未来依旧是我做主,阿姊听话便好。”
“没到那个时候呢,阿姊不必做如此牺牲。”女帝低下弯弯的眉眼,攒出笑意望向她,灵动的杏眸闭合间,光芒温柔又狠戾。
翌日,三月初十大朝会。
江见月站于未央宫前殿,与朝臣言,“汉中主将浴血骁勇,忠心无二,为国护疆土,为民保家国,为君定社稷。现朝中武将无人能出其右,朕绝不临阵换将,更不因莫须有之罪杀良臣。朕既为天下之君父,自顶天立地以担责,若以此当真惹天怒,罪在朕身,朕一力担之。”
太仆令闻而跪首,泣谏,“此乃苍天示警,天命不可违,陛下乃天之子,天尤父尔,岂可谩天忤地。”
太仆令副监亦以头抢地,“太仆令心急而见罪于君上,还望陛下莫怪矣。只是陛下身系我大魏之国祚,岂可因一将而受天罚,若有差池,我大魏山河要以何续之?”
话说得冠冕堂皇,但能入未央宫前殿参政议政的,都能听懂。
一个说女帝为人子不孝,为君者逆天。
一个说女帝因小失大,只顾私交情意不顾国运安危。
“此间天还未罚,便是所谓朕之过,仍需审之。何论,朕不觉己身有错。”少年女帝寸步不让,无所畏惧,当真能舍一身剐,只字字铿锵,“总而言之,若天命要朕换将诛杀,朕难从命,朕且与天公试比高!”
“陛下!”太仆令激勇向前,磕响头死谏尔,“请顾苍生命,且顺苍天意,若陛下一意孤行,老臣唯有一死以谏之——”
即将至天命的男人,砰砰磕头,额心血流不止,话与行皆撼人心。
真真一副直臣忠心模样。
却见得少年女帝似为所动,缓步走下丹陛,一步步走向他处,伸双手欲将人扶起。
奈何老臣长跪不起。
“朕还未逆天命,太仆令就要先违君意吗?”
这话妙哉,且似给出了余地,你顺我意起身,我可考虑顺天命。
只是落于满朝文武眼中,女帝至此已落下风,中了下环。
果然太仆令闻话止磕,道一声“谢陛下”,而后起身。
然却没有站稳
也没有人反应过来。
走下御座的女帝,站在群臣中央的少年天子,在太仆令挺胸站起的一瞬,抽出腰侧天子剑,竟是一剑切颈,封喉毙杀。
待诸臣回神,已是直挺挺一具尸身倒地,血淋淋一颗头颅滚动,热腾腾一汪鲜血溅庙堂盘龙柱。
龙眼滴下血泪,似已成活要破云而出,降千钧雷霆之怒。
殿中尚有声响,是十六岁原该如鲜花娇蕊般的少女,原该手持绣花针于闺房刺绣的女郎,这一刻正收剑入鞘,捧太仆令头颅置于他躯干,拼凑出一具完整的尸身,低低而语,“爱卿既能通天意,便去与天问一问,朕何错之有!若朕当真有错,且代朕求一求苍天,请他宽恕,亦是全了卿一片爱君为君之心。”
这日殿上再无声息,唯剩黄门一声“退朝”。
群臣散去时,有几处地面湿黄,有几人晕厥躺地。
少年女帝站在大殿中央,双手鲜血淋漓。
半边面庞被阳光普照,圣洁似临凡悯世的神女;半边面庞被血溅,似要踏平人间的地狱修罗。
*
至此,好不容易控制了朝堂两派争执,得了片刻喘息。然关于荧惑守心的事却不曾就此止息,仅仅三日后,三月十三夜中,长安西郊天降一方巨石。
被砸人数,死伤过百,周遭大火,毁良田数十亩,民房十余间。
而石上刻,“帝逆天,神罚也。帝崩而天安地可平。”
如此,自有受害者愤恨女子为帝,扰乱阴阳,如此累子民遭受惩罚;有未受其害者思虑忧患无穷,恐步亡者之后尘,竟要逃离这都城,投奔他方;从怯怯私语慢慢汇成民怨怒火,咬指述血书,集款请代笔,历数女帝罪状;胆小者跪哭哀嚎,无畏者聚起声势,要涌入皇城讨要说法……
欲弃国奔逃的,欲闯城问罪的,天怒人怨形成气候,从西郊四下蔓延,将局势累成一柄利剑,捅杀女帝,分崩帝国。
剑已成,但索性没有被握牢。
十三日降落的石头,十五日就形成如此气候,若说无人谋划大抵无人会信。
亦是这块石头,让女帝翻了盘。
幕后的操控者只当远在千里之外的苏丞相,正在回朝路上。即便立刻赶回,也需时日理清局势,再安排解决方案,而少年天子左右支撑不住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