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同人)[红楼]不二臣(291)
他侍奉的主子看的是九州三界,惦记的是至高无上的权柄。身边的太监心里有怎样的遗憾不被知悉,只道他已然赏赐宅子与田地。
没什么好不满的,李公公想,他在这样一个位置,出宫的那天就是死期。
不如老死在这里,说出去还能播一个忠仆的美名。
虽说还是矮了一层——但谁叫他们是才子,是将军。
另一个弯着腰的影子进来,李公公懒洋洋地看着他的徒弟。那白净面相的小太监冲着师父露出一个甜滋滋的笑,旋即又怕打扰里面的贵人,拿气音道:“师父,消息传回来——南边动了。”
“没人留意到你?”
“没,师父,都收拾得干净。”
“好孩子,等这事一了结,师父替你请赏。”李公公拢一拢徒弟被风吹得有些皱的衣襟,又嘱咐道:“你待会送药过来,多露露脸,叫陛下习惯使唤你。”
“唉。”小太监乖巧应下,帘幕后面传来隐约的咳音,他仰起脸看过去,白净的脸被那明黄的颜色映得好像生了病。
“行了,快去吧。”李公公轻轻拍一下徒弟肩膀,脚趾头早已和脑袋是两个朝向。
他脸上的笑容在帘子掀起来的那一刻便落下。
“陛下。”
太上皇早已经醒了,只是一直望着头顶的玄龙发怔。这会见李公公进来,回神道:“朕又咳嗽地厉害了?”
“没呢,只是奴才心里惦记。”李公公扶太上皇起来,又笑道:“这一回的药当真管用,陛下现今只咳嗽那一点点的声儿。”
“你这老货,倒是会说好话给朕听。”
人老发稀疏,梳头显得很没意思。太上皇懒怠自照,只任由李公公给他戴上发冠:“有没有新消息啊?”
“有,哎呦,奴才该死,一听着陛下咳嗽,就什么都忘了——”李公公对着铜镜,便没自作聪明观察皇帝脸色。他只是跪得更低,恭敬道:“南边传了消息,陛下料事如神。”
“起来说话吧,你老了,朕的耳朵也背,劳劳累累还叫朕听不清,没意思。”太上皇挥挥手,起身却见一个苍白拘谨的身影。他几乎以为是谁进了寝宫,再细瞧才知是铜镜里的自己——他的皮囊没有发皱,看去却好像是高大的骨头上蒙了过小的皮。
“陛下?”李公公的声音一如既往,太上皇呼一口气,扭头又撞进自己在水盆里的倒影。
太上皇今晨尤其沉默。
李公公在太上皇还是皇子时就在他身边伺候,算起来也是和太上皇差不多的年纪——这是大不敬的念头,李公公从没深思过——只把它当作追忆往昔的勾子,嘴唇尝到一点,就迫不及待地跌坠下去。
他知道自己侍奉的主子从来很有雄心,从皇子时就有远大的智慧。当年在北阆抗旨守城,被君父责罚,却也在民间拔高了声威。
那时候,李公公是和还是王妃的先皇后一起在王府里。他一面恐惧,一面又因为主子的行为将腰杆挺直了几分。
他的主子和别的那些只知道争权夺位的不一样,他的主子心里是真的有他的子民。
李公公还记得主子当年从北阆回来后偏爱吃硬肉。
又是一阵咳嗽,旧日的回忆叠作此时桌上的膳食,细腻到不需咀嚼就能吞进肚中。
太上皇只吃了几口便住口,他摆摆手,另有机灵地小太监将残羹撤换。窗前摆着前些日子的棋局,傅大人这几日不曾入宫,太上皇也懒得动。
可他仍然坐在棋局前,望着一黑一白两条龙。
“皇上今日怎么样了?”
“还没醒,太医那边......药性大的也不敢用。”
“他怎么撑得过?”太上皇不轻不重评价一句,捻起一颗黑子拢在掌心。
他自己的药也端过来了。
太上皇记得这小太监,他也理解李公公想让徒弟露脸的辛苦,甚至颇为这份苦心动容。这确也是的,李公公也老了,若他没了,谁能这样体贴周到的服侍呢?
最可靠的不就是手提帮带,一脉相承?
黑漆漆的汤药里也有他的倒影,只是看起来更加年轻。这叫太上皇一时心情好起来,自觉喝了汤药,又还有许多年光景。
“你还记不记得?”他自己端了药碗,不觉得这续命的汤汁酸苦:“当年,人人都以为朕活不成——”
这屋里又只有李公公在听,他垂着头,将一切话语夹在皮肤上的褶皱。
“可恨朕当年心慈手软,叫他们得手,空做了养尊处优的太上皇。”他说到此,又冷笑起来:“只是又哪里会事事如意,如今这个眼见要死,朕却还活得好好的。”
“这些年清算,也算叫他们心惊胆战半生......”太上皇咧嘴,将剩下的话连带黑漆漆的药汁一起灌到肠肚。
“陛下神通。”
李公公口中只有恭维,看去样子也木讷。但这份安稳叫人能够安心使用,太上皇也就不计较什么。
“除了那边的动静,还有别的么?”
“您是说......窦先生?”李公公顿一顿,更俯身道:“窦先生从来公允。”
“他看顾林府那小子几年,真能狠下心去,朕才要担心呢。”太上皇哼笑起来,却把桌上的棋子也震得窸窸窣窣乱动。
淮安王府也时常打听着——贪心、愚蠢——现在这一个是个有点眼光的闲王,只是想借着儿子的东风再把权争回来未免天真。这些年受尽安稳的好处,不损皮毛就要得位得利,世上毕竟没有这样的好事。
还在南边的那个也是一样,不是林言,是更往南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