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珍贵(6)
演员捏着纸张,欲言又止。
林清岁知道剧院压力有多大,好一点的来了,次一点的就会被替换。每一次上台的机会都来之不易,一松懈,一徘徊,再回来可能位置就不在了。
江晚云眼神莫名有些怅然,依然笑着:“心里别有顾虑,我会和陆导解释的。”
那年轻人似乎这才放下顾虑,感激地鞠躬,转身从另一边跑下了台。
林清岁迟疑片刻,没有走出幕布,下台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等待排练继续。
几个年轻演员走来,在一旁换鞋袜,抱怨道:
“不是吧,怎么又排‘焚书’啊,不是说好了今天只排第一幕吗?”
“快别说了,我都被临时叫过来。唉理解一下吧,毕竟新加了好多东西。不过听说小曲爷爷快不行了,这演出也不剩几天了,她的戏谁替啊?”
“你怎么跟江老师一样好骗?她爷爷早没了,是接了部张导的电影,档期撞了。我看以后也不会回来了。”
“啊?为她庆祝的时候,我还跟她开玩笑说她在咱们团也待不了多久了,她还说她热爱舞台,一辈子都会专注舞台诶?我还怪感动的。怎么这样啊!”
“哎呀人之常情吧,咱们话剧演员赚得了几个钱?也就是江老师这种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能保持初心,其他的不都是当个跳板?到了她这个年纪,有点名气的,谁不接影视剧?周语墨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也是……哎呀走吧走吧,排练了。”
林清岁始终敲着键盘,等目光抬起的时候,今天的排练已经告一段落了。合上电脑起身,机械化地做着吴秋菊嘱咐的事。
“晚云。”
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直径向江晚云走来。
林清岁接回水杯往后退了一步,在江晚云身边给他留出位置。
“舞台这样一改体能消耗很大,你的身体能*撑得住吗?”
江晚云摇了摇头,含笑相迎:“我还好。谢谢你愿意来。今天这样一顺,思路确实都清晰了。”
陆杉谦虚道:“你们的点子好,我不过是个工具人。”
林清岁这两天已经摸清楚了眼前这个男人和江晚云的关系。
樊青松一生到头,只有两个关门弟子,其中之一是江晚云,另一个就是陆杉。
传言两人青梅竹马,是无话不谈的知己好友,当年一同成立“花辞镜”研究学会,为剧作完善改编发展统一战线,与浮华的资本运作对抗,才能一直守护这一名作不被快餐化。
后来因为恩师把文化遗产和剧作版权、改编权全部交付给了江晚云一人,两人关系也就此有了隔阂。
当然这些也都只是外界传闻。
“对了,晚云。还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什么?”
“我知道你去过怀安很多次,但这一批新演员,有些甚至连农村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请教过几位老前辈,在杨教授他们排演‘花辞镜’的时候,他们有组织去怀安采风。”
“让演员们去采风?”
江晚云强调“演员”二字,毕竟“采风”向来是做学术的人要干的事,她确实为这个项目带队下田野多次,组里多半也是学院里的硕士博士,人员还从来没有过以演员为核心。
陆杉进一步解释:“是。他们旨在让演员们设身处地感受那边的人文民风,融入当地生活,可能会对演员理解自己的角色有很大帮助。我觉得我们也可以效仿。只是我也听说那地方潮湿,山路水路错综复杂,你的身体……”
江晚云看出了他的顾虑,宽慰道:“我的身体没有问题。这是个好想法,但是要提早计划,演员们的档期须要安排。还要提前和村委还有当地艺术团联系,尽量不要给当地村民添麻烦。”
陆杉点头:“还是你周到,这件事情以后可以再商量。距离话剧节只有半个月了,新设计的舞台可能还需要调整,时间紧任务重,你也要好好注意身体。”
江晚云微笑颔首。
*
“再来!”
陆杉说这舞台耗体力也不是虚张,几轮动作戏下来,江晚云已经一身冷汗,脸色苍白,只有神情依然坚韧,沉默地撑起身子回到了这一幕始发点,准备好迎接新一轮。
林清岁想到萧岚说要以江晚云的身体为第一前提。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打断。
她相信江晚云能只听杨幸一句劝,就放下心里的芥蒂去请人来,一定有非他不可的理由。而陆杉的精益求精也是业界出了名的,或许正因如此,杨幸和江晚云才会相信他的导演能力能把好点子发挥到极致,从而挽救一部戏起死回生。这段时间下来,也可见确实名不虚传。
一整天排练结束,旧人身心俱疲地离场,新人兴致勃勃地登场,台上戏便又换了一出。
“花辞镜”组的演员已经陆陆续续离开,后台只有江晚云还独自坐在一角,有些吃力地缓和着手腕胫骨。
台前浩浩荡荡,台后冷冷清清。
林清岁走上前,无言地递上一块儿方巾。
江晚云顺着忽然闯入视线的方巾抬头,疑惑的眉头才松落成笑意,接过方巾:“谢谢。”
林清岁蹲了下来,仰首看着那额角湿透的发,拽起袖口抬手替她擦拭。
江晚云显然有些无所适从,身子往后仰退了些躲避,冰凉的手抚上林清岁的手背:“我自己来。”
林清岁又沉默着松开。
“小曲的事,你不生气吗?”
她问。
江晚云看向她,温和柔软的面容仿佛在回应她:你眼前这个人根本不知道生气两个字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