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意将胧明想得太过弱小单薄,不过,魇王既然想从胧明口中得知她的下落,必会给胧明留下一息。
如此,她只要藏得足够妥当,胧明便能多得一息。
“果真瞒不了你们。”胧明低声嗤笑,一如濯雪初见之时,何其倨傲冷淡,不将万物置于眼底。
她朝魇王步步靠近,不答反问:“百年过去我依然好奇,你的境界是如何在一夜间升至鸿蒙的,就算将不周山的炽心兰全部侵吞,也远远不够。”
“呵。”魇王脸上的黑雾扑向胧明,被胧明抬掌扇开。
胧明接着道:“坊中有传言,魇子还未诞世时,族中长老赐名无缺,却因天生有缺,不得已更名无拟,尚不确定,谓无准拟。”
“胡言乱语!”魇王厉声打断。
胧明虚眯双眸,“魇子无拟自出世起,妖丹便残缺不齐,此等缺陷,可不是炽心兰弥补得了的,正因如此,魇女应运而至。”
“妖主妙笔生花,才思敏捷。”魇王拍拂双掌。
胧明丹唇微启,继续道:“可惜魇无双意不在此,她带走了族中至臻魇术,令魇族变作空壳,魇无拟即便继位,也无力重振魇族。”
衣袂中,濯雪屏息不动,唯恐胧明下句就将魇王彻底激怒。
每一句都是撮盐入火、火上浇油,魇王若是一把干柴,黑烟定已蹿上天了。
惨了,好的不学坏的学,让胧明学到她的看家本领了。
胧明话还未尽,徐徐道:“又过百年,适逢妖仙大战,魇无拟残缺的妖丹忽然复原,一张脸还蒙上黑雾,此后再无法以真容示人,既然不是炽心兰,那便只余一计——”
吞噬旁人妖丹!
濯雪茅塞顿开,寒意爬遍周身,一身狐毛全部炸起。
“炽心兰算什么。”魇无拟不屑一顾。
胧明不怵不惧地朝魇无拟掠近,她伸手上前,势要拨开其面上黑雾,一窥真容。
恐怕不是不能以真容示人,而是不敢!
黑雾凝出惊惶之色,与此同时,海底白骨簌簌作响,转瞬拼凑成一支骸兵!
一具具白骨迎天而上,拦在胧明之前,它们并无魂灵,只像是提线傀儡。
这些尸骸,不少还是胧明亲自带回的,一些曾也算胧明的挚友,一些是她昔时珍贵的部下。
即便如今皮肉全无,胧明也一眼就能认出。
胧明眸色郁沉,假意收手,倏然震出一道气势汹汹的灵力。
灵力将骸骨撞得七零八落,直逼魇王面庞。
胧明不惧摧毁白骨,她料想,白骨的主人必也不想受魇王控制。
她冷冷道:“上任魇王原只是奄奄一息,不料一夕间命丧黄泉,听说是郁结灵脉,不知真假。又听说,魇族内魇妖无端端少了成百上千,去向不明,敢问魇王,他们去了何处?”
魇王往后掠出,堪堪避开那道灵力,畅快大笑:“胧明,若按年岁算,你多少也得将我敬作长辈,如今声声逼问,倒显得有些失礼了。”
话音一顿,他倏然又将散落的白骨聚至身前,一昧躲闪。
濯雪透过袖口,看到那断作两半的琴,眨眼间烧成黑炭!
黑烟滚滚升腾,紧跟着喷涌而出的,是源源不断的曳绪水。
“水,水!”濯雪管顾不了其它,猛晃起胧明的袖子。
好在魇王恰恰躲避在白骨后方,未留意到胧明的衣袂,也未听清那轻若蚊蝇的叫喊。
曳绪水汩汩冒出,又要将无垢川填平。
魇王此举并非是要改悔承诺,不过是借曳绪,将胧明牢牢囚在此间。
千道水柱冲天而上,银柱般从胧明头顶上越过,随之又扎入海底,织网一般,将胧明织在其中。
胧明一掌拍向水柱,水柱并未断裂,倒是那迸溅开来的水花,变作铆钉倒袭向她。
针尖锋利,若是扎到身上,定要百孔千疮。
胧明陡然旋腕,突袭的水针被卷在一处,自相碰刺,碎作满目晶莹。
她紧盯着魇王,不紧不慢再道:“那些妖去了哪里,魇王也该给个交代了。”
连濯雪都听明白了,魇王如何还能装傻。
那些妖哪也没去,如今定还全在魇王身上!
魇王浑不在意,笑道:“今时我才是无垢川之主,曳绪水为我所用,你若强行从中穿过,怕只能变作一滩碎肉,我可不必向肉糜交代。”
胧明周身灵力如溪流迸瀑,看似缥缈如烟,实则力大无穷,一瞬就将水柱撑得拱向外侧。
水柱间缝隙骤大,不必斩断水流,她也能从中穿出。
只是下一息,眼前天旋地转,似有迷障兜头盖脸地弥散开来。
不好,是魇术!
此刻魇王的灵力寓于曳绪水中,魇梦更是苍茫无边,难以捉摸,就算受困者的神志再如何清明,也难以挣脱。
只有掠离曳绪水,神思才不会被魇梦侵夺,但无垢川广袤无垠,而藤荆又固若金汤,这要如何掠出去?
胧明环身的灵力凝作虎首,冲魇王咧嘴嘶吼。
一声号啕,天地俱震,水波晃荡。
魇王愕然失神:“你的灵力怎恢复得如此之快,你如今到底是什么境界?”
濯雪眼看着曳绪水一浪更比一浪高,已惊得快神魂出窍,心道要不再进一回魇梦算了,反正她已进过一次。
熟能生巧,她胜算大得很。
魇梦循着奔涌的浪潮铺展开来,这次胧明若再被大浪卷到,便不是受困那么简单了,她必将堕进梦中,再难清醒。
眼看着藤荆已在面前,胧明朝足下震掌,激得水花退却,一滴都未能沾上她的裙摆和鞋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