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飘花尚能随风荡漾,她根本就是那灌了三斤石的蹴鞠,沉甸甸垂落。
“我不要救它了,它定是害人的东西!”濯雪周身犯冷,如坠冰窟,“我意已决,此番就算能引来天雷,也是白引!”
天穹上,胧明唇齿一动:“天罚只有三道,阗极若侥幸全部逃过,当能遗臭万年。”
濯雪用尽全力去分辨胧明说话的口型。
“即便有异色妖丹和命簿纸页在手,也只独独能令阗极坐实罪名,如想叫他伏诛,当快刀斩乱麻。”胧明低头,眼波像深邃海心,静谧而凉薄。
她继续道:“仙首之力,不在其境界高低,而是他手掌生杀之权,苍生枯荣由他定夺,此番再优柔寡断、拖泥带水,下界又将死伤惨重。”
“你……”濯雪心想,她其实也不是万分在意苍生。
“在第一道天罚落在昆仑瑶京时,我便已想到引雷镇他这一计,只是没料到,报丧灵鸠竟然神魂未散,倒是巧了。”胧明露出极淡薄的笑。
“你本就想引雷。”濯雪呢喃:“那如今岂不是要引两道?”
“不错。”胧明应声
濯雪抿起的唇微微松开,“这一道要不就别引了,救它一命,我定会特别疼,你如何舍得。”
而不救它,她至多只会后悔。
“巧是巧,我却只当它是飞来横祸。”胧明停顿,“你若当真不想救,我们便离开。”
濯雪此刻又说不出一个“不”字了,她本心想救,只是不想这样救。
“无妨。”胧明道。
濯雪已吓得近乎木讷,“就算没有报丧灵鸠,还不是可以杀阗极,我们便只杀阗极,管它是死是活。”
“取阗极性命,还需给三界一个说法,如此才算有始有终。”胧明道。
“可是你会死!”濯雪疾呼。
胧明摇头:“莫怕,我自有打算。”
“什么打算?”濯雪问。
“我会护住神魂。”胧明心如止水,“若就这么弃你不顾,我如何还配将你视作心肝。”
末尾二字嚼得极轻,胜似喃喃自语。
其轻若鹅毳,一半吐出唇齿,一半咽下喉头,在心尖上搔出一阵经久不散的痒意。
濯雪可不信胧明口中所谓的打算,以身引雷,定会九死一生!
不要,她不要这样!
天雷还未降下,紫电已如万数游龙,盘桓在重云之间。
濯雪锲而不舍,又用尽全力迎天而上,九根狐尾在身后如夜昙般绽开,然而她才奔离地面,又被灵力攘落。
她不信胧明是如此不惜命之人,偏胧明悬在高处一动不动。
能有什么打算,莫不是骗她的?
坏极,胧明当真坏极!
那高挑的身影成云中极淡的一抹,在掣电忽闪时,秀颀轮廓染上紫边,面色也因染上电光而死气沉沉。
不该是这样的!
濯雪试了十回不止,已是气喘不休,一次都未能碰到胧明的裙边。
明明就在眼前,又何其遥远。
“胧明,我有话同你说,你要不要下来?”她连哄带骗。
也不知话音有未嚼清,她耳边除了鸟呖,已听不到别的声响,双耳边热涌汩汩而流,沾得她颈侧血红一片。
骗术已完全不管用了,胧明依旧不动,而报丧灵鸠还在催促她,还在引着她。
濯雪心口好痛,像被剜了成百上千刀,刀刀直逼命脉。
她甚至想狠下心,将那报丧灵鸠的魂灵彻底碾碎,死都死了,为何不老老实实死着,偏要她看着胧明遭此一劫。
“胧明——”濯雪又被攘远,无力地跌坐在废墟上,喘气时眼泪淌到唇中,齁得慌。
她猛摇头,故作冷情无心:“要什么有始有终,下界兴废,苍生的盛衰,作甚要塞到我们手中?”
曾几何时,她也想试着以一己之力逆转乾坤,但绝非是当下这样。
胧明不看她,只凝视电光熠熠的云边,唯恐多看一眼就软了心。
“这双耳不要了?”胧明悠声慢调,好像游刃有余。
电光霍闪,濯雪看到胧明唇齿翕动,可那张嘴说了什么,她已然辨不清。
说了什么?
悬在上空的银发大妖茕茕而立,她顶着瑞光,水墨长裙已被汗湿,额发也一绺绺地贴在面上。
她似还说了什么,唇齿井然张合,有条不紊,可惜一个字音都没能钻到濯雪耳中。
她分明不是要说给狐狸听,而是要说予自己听。
濯雪奋然起身,心道若能凑近些也好啊,她听不清,总该让她看清一些。
灵力迸出,深情拂向她的脸面,随之又斩钉截铁将她推开,冷酷到像要一刀两断。
胧明道:“我想你坚定不移,想你问心无愧,既盼你长乐安康,又愿你永世自在。我知,我万不可将这些好与不好强行赋予你,但这已是我……所剩不多的私心。”
牵肠挂肚,才可义无反顾。
那闷在天边蓄势不动的紫电,忽地掣出云海,刀斧般划破天际。
天雷的吟鸣响彻云霄,整座尘寰簌簌战栗,嚎咷不休。
电光成了被搅作一团的蛛网,紧盘在银剑之上,那源于天道的威压,一举贯入胧明躯壳。
眼前明光灿亮,可濯雪何以眨眼?
濯雪觉得,她大抵是跟着去了,不然胸口怎一瞬就空了。
银发大妖身躯近碎,刹那之间,魂灵比窗纸还薄。
就着这余下的一息,她倒旋而下,剑尖捅入天律司,周身电光循着利刃没入瑶京地脉。
整座瑶京都被染成靛色,地脉将倾,山石崩碎。
那地脉所就的屏障轰然坍塌,濯雪没奔进去,只看着胧明惯来笔挺的身形,像极了折枝的花,绵软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