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迫伏低,在周身筋骨差些支撑不住时,蓦地化出原形。
虎,素来领地意识极强,她不请自来,分明是送命来的。
方才还得意洋洋的白狐,倏然从半敞的窗间蹿了出去,溜得比飞烟还快。
外边恰好有个巡山小妖行经,被忽然跃出窗的绒白团子吓到后仰,脱口而出:“哪来的大白耗子,大王,小的助你来了!”
狐狸扭头龇他,毛绒狐尾不安地晃上两下。
“哦,原来是新来的狐狸!”巡山小妖意识到此狐的身份非同一般,这可是妖主身边跟着的,躬身又道:“多有冒犯,这么晚了上哪儿去?”
逃命去,狐狸心道。
只听见身后嘎吱一声响,原先半敞的窗忽然闭拢,分明是胧明关上的。
狐尾当即垂落,狐狸哪还有心思应声,嗖一下便夹起尾巴跑远了。
夜色正浓,恰是打道回府的好时候,这是胧明叫她走的,她可并非擅自离开。
尽人事,听天命,她努力过了,心知要遂兰蕙的意有多难,此时知难而退,一点也不丢人。
静凄凄的凌空山上,偶尔传出几声隐隐约约的醉语,狐狸偷鸡摸狗般,踮着脚往山下踱,一个脚滑,直接滑到三尺外。
凡人总说狐狸狡猾,狐狸自个儿并不觉得,脚滑倒是真的。
不过山路再滑,也只能步行。
濯雪妖力浅,若靠腾云驾雾,怕是还没下到半山,就要熄火了,到时若是突发意外,她哪里应付得了。
奇怪的是,她还没走上几步,身上竟就热了起来,衣襟一下便汗涔涔的。
不对呀,濯雪轻嘶一声,她分明不是走到身子发热的,是后颈在发烫,烫得生疼,就像有盏油灯在后边熏烧。
所疼之处,和白日时一样,她那时光顾着逃命,也没能好好探究,后来不再发疼,她便也忘了这件事。
如今反手一摸,没摸着剐蹭的伤口,也不知疼痛是打哪儿来的。
濯雪捂着后颈往山下走,见到有些小妖横七竖八地睡在山间,有的倒挂在树梢上,也有的蜷在石缝间,睡出了百八十种花样。
她轻手轻脚,不敢惊扰这些小妖,连疼到吸气,也不敢吸得太大声。
一路下行,经她观察,这凌空山上的妖,要比秋风岭的妖更像妖。
也不知是不是兰蕙太循规蹈矩,秋风岭的妖一个个安分守己,连睡姿都乖巧过人。
想秋风岭了,出来一日,如隔三秋。
来客几乎都睡下了,醒着四处走动的,想必除了她,便只有那些巡山卫。
那潜入的猪妖还未被逮着,小妖们又怎可安寝。
濯雪绕开巡山小妖,总感觉后颈越来越烫,烫得她忍不住龇牙咧嘴,好像不光皮肉,就连骨头都要被烤焦。
偏她覆手时,又摸不出半点伤痕。
照理说,这么烫,合该皮焦肉干才对,后颈却光滑如初,被那染了夜间霜气的手一碰,舒服得直想叹气。
濯雪忽然停步,想到胧明说她后颈发光一事,她竟觉得有几分真,也许她后颈真的会发光?
定就是因为后颈发光,她才烫得发痛的吧?
可别是妖丹长错了地方,如今发起病来了。
濯雪越发想回秋风岭了,许多凡人生病的时候就会念家,妖也一样。
山中有灯,灯光虽晦暗不明,却也照见了底下渺茫无边的迷阵。
鬼见愁已全被清扫出去,便也不必害怕饿鬼来袭了,只是后颈烫意惊人,烫得她寸步难行。
似乎火势越来越大,热度难以消减。
她摸了自己的脑门,脑门不见烫,当真只有后颈烫。
是了,风寒发热那是凡人的病症,她又岂能染上。
濯雪急不可待,恨不得十步一里,立刻赶回到兰蕙身边,偏巧这凌空山大得没边,峰群连绵不绝,层峦叠嶂。
就在她要闯进迷阵之时,一道妖风从山间穿过,撞得枝叶摇晃,使得那些映在她面庞上的树影,全都在张牙舞爪。
来者不善!
又是那非要将人斩草除根的架势,隐藏在其中的杀意好生凌厉,分明未遗余力。
这可比胧明方才那一眼骇人多了,胧明再凶戾,也不过是吓她一吓,此时的妖气是真的想杀她!
濯雪想不明白,猪妖和那些个饿鬼,莫非不是冲着凌空山来的?
可她不过是一只寻寻常常的乡野狐狸,有何能耐让这些妖鬼大费周章取她性命?
妖风如飓,硬生生将她撞出百尺外,她身形飘忽,竟也成了半山的一团云雾。
幸而山中树枝横生,她赶忙抱住边上的一截粗枝,将自己凌空挂牢。
逼近的妖力骤然凝形,变幻作千枚密匝匝的灰刃,刃尖齐刷刷指向她。
狐狸还挂在半空,一时间躲避不开,索性只手揽住粗枝,长袖甩出一道气劲,力图动摇那千枚利刃。
猪妖的妖力显然在她之上,她根本就是蚍蜉撼树,堪堪刮乱了两枚利器,其余灰刃岿然不动。
糟了。
要是她此前勤加修行,此时也不知能不能有一战之力。
就在那密不透风的刀刃就要将她扎成靶子之时,她心一横,松开怀中粗枝,耳畔风声刮躁。
纤瘦人形好像落石般径直下跌,还真未被刀刃穿成筛子,只是长发被削断了几绺,原本齐整的发辫也就不成型了。
足踝银铃发了疯般晃动,这原是兰蕙为了掌握她的去向才特地系上的,如今成了警铃,在这空旷山群间阵阵传开。
只是银铃声和虫鸣相比,还是太过微弱,也不知能惊醒谁。
濯雪猛地攀住一侧山壁,指甲如弯钩般,倏然长出近两寸长,刮得山石尖锐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