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应得的,是你们赖账。”昆羽抓着一把叶子牌,在桌沿敲敲打打,很是不甘。
濯雪一个激灵,什么应得的,这可要不得。
如今除了胧明身边,她哪也不想去了,这些妖一个个看起来威风凛凛,其实都是纸糊老虎,比不上胧明这个真的。
狐狸一个劲挤眉弄眼,想叫这绝冥岭的妖主收声,这一顿挤眼落到胧明眼中,反成了暗中勾连。
胧明原想置之不理,却因狐狸与珏光的几分相似,扬手便令桌前一位大妖腾让位置,慢声:“我来会会你,看看究竟是谁赖账。”
众妖齐刷刷扭头,些个妖惊得嘴忘合上,肉和瓜子仁掉了满地。
妖们何时与胧明共过桌,也不曾听她讲过几句玩笑话。
打从在无垢川称主起,胧明便是独来独往的脾性,饮茶喝酒,吃饭享肉,俱是踽踽一妖。
更别提这凡间的桌上游戏了,胧明形影落落,却并非寡欢,她从不将兴致放在玩乐上。
大妖迷茫起身,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见远处小妖都难以置信地望向这边,才信自己是撞上巧了。
昆羽亦是目瞪口呆,手上叶子牌没拿稳,啪嗒一声砸在桌上,吃惊道:“不会也不必硬着头皮上。”
胧明不以为意地坐下,姿态从容至极,凛冽眼波悠悠一荡,淡声:“你都能会,我如何不能?”
虎本就是山中独来独往的王,即便静栖不语,也与恬静无干,她不是璞玉,她是沉睡的焰岭,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昆羽欲言又止,想说这狐狸给你灌迷魂汤了么,怎还凑起这热闹了。
可她转而又想,不对劲,你什么时候会的,就算是百年前从凡间学的,这些年下来,也早该忘淡了。
濯雪咂摸不明白胧明的意思,赶紧将叶子牌全收到自己手上,一个劲打散,比入锅前的鸡蛋羹还要散。
她可猜不出胧明是真会是假会,要不,她无缘无故地再讲一遍玩法?省得这大老虎拉不下脸开口。
“奇了怪了。”昆羽嘀咕,“当真是百年前学的,没忘干净?”
其中凡间二字,她轻易不敢提。
胧明神色难辨,抬指叩桌,以作催促。
濯雪索性也不多讲一遍了,她倒要看看,这白毛虎妖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反正就算输了,不认账就是。
桌边大妖们原还嬉皮笑脸,如今个个神色凝重,既怕输,又怕赢。
游戏的乐趣已被洪潮冲散,怒澜上唯有一处歇足地,但那并非赏景亭,那是刑台。
濯雪不动声色地分完叶子牌,慢腾腾挪到胧明身后偷觑,眼前那一手牌不算坏也不算好,属实一般。
胧明神色未变,不谈棋牌,反道:“近些天是黄泉府的择安节,不知黄泉府邀了哪路神仙。”
黄泉府的事,问昆羽算是问对了。
绝冥岭与冥界关系匪浅,岭中鬼多妖少,收留的多是不愿轮回,亦不肯湮灭的亡魂。
这些小鬼靠吸食绝冥岭的阴气为生,只要勤加修行,亦能与妖仙魔罗比肩。
昆羽颇觉意外,边看牌边道:“事前听闻,黄泉府邀了瑶京仙首,梧桐岭凤族,四海龙王,云涯七圣,和弦清山七真人,不过近日黄泉府内杳无仙迹,似乎无一仙应邀前往。”
“黄泉府作何反应?”胧明又问。
“无甚稀奇,就当魂花未开。”昆羽悠声。
“蹊跷,年年赏花,唯独今年不赏。”有大妖咋舌,“莫非昆仑瑶京闹出什么乐子了?”
“众仙不赏面,也该我赏花了。”昆羽乐呵,“不过昆仑瑶京能出什么事?我日日盼夜夜盼,就盼云崩星陨,将那瑶京砸了,不然那些神仙天天喊着杀妖,差些杀到我绝冥岭门外。”
胧明沉思不语,倩丽身影明明就在妖群之中,却依旧孤寂。
“我起先还以为,凌空山下的鬼见愁,是昆仑瑶京的手笔,后来冒出个猪妖,便也断了我的猜想。”昆羽摇头。
“不错。”另一大妖附和,“昆仑瑶京唯恐三界太平,说什么除魔卫道,全是胡除乱卫。”
“凡人被那一群阳奉阴违的仙,骗得团团转。”有妖戏谑。
“不过那猪妖擒住不曾?既然不是昆仑瑶京所为,那会不会是……”
一众大妖齐齐看向胧明。
“猪妖遁逃,不过请柬已发,就看魇族赴不赴宴。”胧明传声入耳。
众妖主神态各异,小妖们耳畔寂寂。
濯雪听到了,却不甚在意,只光顾着看牌桌了。
昆羽本就牌技不精,如今这一分神,更是手忙脚乱,皱眉道:“好啊你,突然问起黄泉府,是不是想扰乱我心,方才出错了两张牌,我要悔了!”
“棋盘上落子无悔,牌桌亦然。”胧明面色不改,“况且,我问黄泉府也不是为了乱你心弦。”
“别说你来了兴致,忽然想去赏花了。”昆羽不信。
“嗯。”银发大妖应声。
昆羽手里余下的两张叶子牌根本丢不出去,气得连头上髑髅都嫌挡脸,干脆将髑髅拨开,抱臂道:“再来,这次谁都不准出声。”
濯雪纳闷了,凡间五年有那么铭心镂骨么,百年过去,胧明竟还记得这坊间游戏。
胧明纤指微抬,往桌上轻叩两下,并未拒绝。
各路妖主眼瞪眼,胜负已分,她们不光妖力差胧明一截,连牌技也比不过。
昆羽心烦意乱,冲狐狸招手,“你来。”
濯雪心里直打鼓,挨着胧明的后背便往前倾身,当真做到了寸步不离。
“妖主喊我作甚?”濯雪挨得近,翕动的唇就在胧明耳边,她话说得轻飘飘的,留存了万分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