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里的修罗无处藏身,不得已显露身形,她镇定转腕,催得下坠的尖刀纷纷腾起。
歘啦,尖刀破空而出,汇作一声尖啸。
胧明一眼就看穿了阎王的主躯,将其余数不胜数的分影全都击碎了。
可谓草船借箭,她不动用一丝妖力,无需担忧伪装被识破。
泥尘是一点一点往下坠的,忘川却是滴水相连,成了湿淋淋的一袭幕帘,下落时层层堆叠交融,转眼又汇作潺潺河流。
修罗跃入忘川,在没进水里的一刻,青面獠牙褪去,又变回姝丽面容。
濯雪心有余悸,踩着胧明的肩颈直起身,望着后方道:“阎王司就这么没了?黄泉府还变成了这般。”
“不必替阎王心疼。”胧明循着来时的路,游鱼般泅向前,不敢耽搁一息,“阎王司与黄泉府眨眼便能复原,不然她毁了城池又擒不住你我,得不偿失。”
“命簿全被烧毁,凡人的命数可会受到干扰?”濯雪又问。
胧明神色古怪地垂下眼眸,看了肩头狐狸一眼,淡声:“凡人命数,不会随命簿毁损而更易,命簿不过是将他们的生平记录在册。若是这么轻易就能给凡人添寿减命,阎王哪还需要去看昆仑瑶京的眼色。”
濯雪心道也是。
胧明接着又道:“阎王司的一砖一瓦,俱由阎王的神力所化,顷刻便能复原,不过要想将命簿通通变回原样,已是回天乏术,我用的火非同一般。”
“那是什么火?”濯雪问。
“麒麟心火。”胧明淡哂,“亦是从黄粱梦市讨来的,此火出于昆仑瑶京,终还是还予了昆仑瑶京。”
忘川冷不防掀起滔天大浪,似有飓风袭来,作势要将此川掀个底朝天。
寂寂忘川转瞬澎湃似海,波峰浪谷此起彼伏,水底泥尘纷纷上扬,澄净河流浊比山洪。
濯雪还在紧盯胧明身后,眼前风急浪高,忘川竟硬生生被劈成一道裂痕。
是了,忘川水轻易舀不起,却并非分不开。
濯雪惊道:“速跑,大浪都能被她劈开。”
胧明急如星火,掣电般晃至十里外,终于又望见了进来的那扇铜门。
阎王许是有所察觉,凭空捞出一口大钟,此时忘川被一刀切开,那翻滚的两道浪潮间,隐约露出铜钟一角。
一声钟鸣响彻天际,可见声音之大。
随即,铜门上的水灵犹如成千上万的蜉蝣,纷纷扑向濯雪的脸面。
她忙不迭扭头避开,将尾巴当成帚子用,将水灵通通扫开。
体内那半只化开的水灵也有所感应,它原还安分乖顺,就这顷刻间,不光凝回原形,还好似沸腾暴怒,撞得她肚子绞痛。
濯雪弓身欲吐,还未吐出来,就被胧明握住了嘴筒子,她只好将那蹿至嗓子眼的水灵又咽回腹中。
水灵一个劲上涌,她一个劲往下咽,翻来覆去,眼泪横流。
濯雪如何还敢张口说话,全倚赖这水灵,她才能在忘川中来去自如,丢弃水灵可就是枉顾性命。
胧明倒是无甚影响,她光靠威压及体内灵力,就能镇住那半只水灵。
濯雪难受了,一会被迫鼓起左边的腮帮子,一会被迫鼓起右边的腮帮子,都怪水灵四处谋求出路,顶得她脸颊发麻。
她只好卷起舌头乱搅,同水灵拼起命,就看水灵与她,谁先累得败下阵来。
偏偏水灵不知疲倦,狐狸的舌根舌尖俱动弹不得了,它还在磕磕撞撞。
不过好在,这水灵认得清路,且又顽钝固执,打哪来的便打哪出去,只顾着往上腾,没在底下打孔。
狐狸“嗯嗯”几声,眼珠子灵动地转着——
你怎么不难受?
胧明不明所以,索性隔着狐嘴施术,指尖徐徐挪动,将那游动的水灵引回到狐狸下腹。
水灵又欲上窜,冷不防被寒冽妖力擒住,只得瑟瑟发抖地留在原地。
舒服了,濯雪轻吁一声,如今舌根发麻,话都说不利索,讷讷:“还以为它化开便凝不回去了,原来是苦肉计,想叫我大意轻敌。”
胧明从门隙间穿过,冷冷道:“若非阎王授意,它也不会重新聚作一团,这水灵留不得了,一会出了忘川,便将它吐出。”
“也不带回凌空山了?”濯雪有些可惜。
“你我并非那千年的古槐,不能掩盖水灵气息,有它在身上,阎王轻易就能找上前来。”胧明往身后猛一震掌,推得浊浪滚滚嚎啕。
被胧明掀起的大浪,恰好堵住了阎王斩出的罅隙,淙淙浊水掩住了她们的身形。
此时濯雪再望向身后,已是什么也看不到。
过迂回地,胧明还将那些挣扎哭嚎的鬼魂擒下水来,那一个个厉鬼饱受忘川剜魂裂魄,如今整个身浸入忘川,愈发痛不能忍,惨叫声穿云裂石。
鬼魂太多,此刻连片的诸鬼如若石化,怕是能直接将忘川水截断。
而阎王不得动用私刑残害诸鬼,此时胧明借诸鬼挡道,她不得已一滞,予了二妖逃匿之机。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胧明才终于拖着濯雪爬上岸沿,沾在她衣裳上的水汇回川中,身上无处不干爽。
狐狸身上亦是干燥如初,连水珠都不必去抖。
胧明薄唇一启,将半只水灵吐在掌心,那水灵已是蔫蔫巴巴,面容糊作一团。
显然是化得太过彻底,如今再凝出形态,已凝不回先前的脸。
狐狸也低头一吐,另外半只水灵落在地上,许是方才撞狠了,此时晕头转向,自个儿跌跌撞撞地摔回到水里。
胧明顺势也将掌中水灵掷入忘川,而后托起狐狸的下腹,将之揽到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