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雪差些又哕一声,心道大老虎你玩完了,这般怠慢她。
“走,这冥界四处都是她的耳目。”胧明身形骤变。
狐狸身下哪还是那高挑秀颀的妖主,分明是黑白二色的吊睛大虎。
虎身一如那身水墨衣裙,光泽熠熠,不比绸缎逊色。
它身躯魁梧有力,步伐亦是稳健无比,似能踏得地动山崩。
白虎腾身跃起,背上略微隆起的两处猛然展出一对羽翼,它扶风而上,快比掣电。
狐狸伏身扒紧虎背,心跳不已,这还是她头一次坐上虎背,想想还有些刺激。
公主坐虎背,已算得上屈尊,狐狸才不同它客气。
第37章
37
白虎穿砂贯石,冒风驰行,一对羽翼固若铜铁,刮得泥石飞旋,成天星崩坠。
形是白虎,势若蛰龙,它破雾腾飞,不怒而威,将砂石踏作沧浪,直上九万里。
此刻,飞沙走石无疑是最稳妥的帘帐,白虎悠游自在,不惧阎王在后。
片刻后急风破壁,一线天光遽然而现,冥蒙飞沙霎时寂定,便知人间已至。
狐狸惊魂未定,两只爪还紧紧扒在白虎背上,身形拉成长长一条,似是被狂风捋直了。
天光眩目,她睁不开眼,半眯着问:“到了?”
白虎轰然落地,动静大如峻岭倾塌,但她摇身化作高挑女子时,步履竟比鹅羽还轻。
“到人间了。”胧明道。
黄泉水灵已然离体,那腌入五脏六腑的鬼气也跟着消散了,胧明冶丽的面容早与修罗沾不上半点边。
只是她那双赤红的眼仍是厉色满盈,分明还未放松警惕。
“阎王追上前了?”狐狸又问。
胧明蓦然抬手,掐住了一缕不易察觉的飞烟。
此物无色无味,蒙在她手上时,像是隔了层薄薄的灰。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此物哪能是送钱财来的,倒像是想害她们送命。
濯雪屏息不语,尾巴不安分地左摇右晃。
只见飞烟被胧明徒手掐灭,它灰飞烟灭的一瞬,竟惨惨地咿呀出嘶哑一声。
这般诡谲刺耳,定是从黄泉府里跟出来的。
濯雪总算能放松心神,毛绒绒的脑袋往胧明肩上撘,困惑道:“这是何物?”
“是阎王的一息。”胧明冷声。
这一息当真隐蔽,换作旁人,还未必能及时发现。
濯雪看向泥地,生怕数不清的怨鬼亡魂已在路上,忙甩尾巴敲打胧明后背,催促道:“那我们速速离去。”
胧明不慌不忙,扯开锦囊束口,将那册命簿取了出来。
厚厚一册,一只手堪堪能将书脊抓牢。
可惜如今没有阎王笏板在旁,又没法再坐上阎王椅,不论如何翻动,命簿上都空无一字。
“你如何找到的?”胧明看向肩头。
濯雪实话实说:“凑巧,许是有所感应。”
数以亿计的命簿,这也太巧了些,胧明一时语塞,少顷又问:“那你如何确定,就是这一册?”
濯雪依稀记得内容大概,但现下簿上无字,她无凭无据,索性道:“它有一根红线与我相连。”
“是命线。”胧明又将命簿放回锦囊中,“三世有三册命簿,籍籍皆有命线与魂魄相系,你可有翻开细看?”
这般随手拿起、随手放低,濯雪当下又不想说予胧明知了。
反正如今单凭她的只言片语,也不好佐证她便是珏光,她又委实不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好似她急于相认。
她倒想令胧明再朝思暮想一段时日,胧明愈是思念成疾,她愈是喜闻乐见。
那些遏抑了百年未能疏泄的玩心,在成为狐狸的这段时日里,终能像恣意生长的草木,变得痛快淋漓,不必拘于形迹。
濯雪含糊其辞:“我正翻着呢,你忽然现身,我以为是阎王归来,便赶紧藏到书架后方。”
“恰好此番不便回凌空山,不如随我到人间走一遭?”胧明若有所思。
“去人间作甚。”濯雪扭头望向身后,有些疑神疑鬼,“阎王当真要追上来了?”
“阎王一息可通万里鬼神,此程若是直接返回凌空山,前边的躲藏便全白费了。”胧明停顿,“恰恰,想知晓书中全部,还得劳烦黄粱梦市的主人,而那梦市的主人就在凡间。”
狐狸尚未来得及应声,身下女子骤然又变。
胧明旋身而起,不化白虎,而是变作展翅遮天的飞鸟,翱翔于碧空。
狐狸伏在鸟背上,眼下大地无边无沿,她动不敢动,生怕跌下去便粉身碎骨,又狠狠给胧明记上一笔。
苍穹如洗,青天无垠,倒是好天气。
好在鸟翔于百丈之上,飞得足够高,否则任谁仰头看见,都必会觉得,自己定是误入了天方夜谭,否则鸟怎么驮着狐狸就上天了。
濯雪俯瞰底下的碧翠山川,看得目酣神醉,能飞到这般高的地方,两世加起来她还是头一回。
此时流云傍身,才知川泽不过是小小一抹,而那连片的城廓,尚不及她一掌宽。
这整个人世,莫不是天上倾泻下来的画卷一角?
这大山广川,只是卷上的零星墨痕。
风声在耳畔呼啸,濯雪也不知胧明化作鸟身后,耳朵是长在哪个地方,只好贴着飞鸟的后颈道:“不是去人间么,如今怎么在天上?”
温热气息刚熨上鸟颈,便被疾风刮散。
胧明滞了一瞬,淡淡道:“先甩开那些鬼物,它们能遁地而行,未必敢迎天光直上。”
恰恰是白日,众鬼惧怕日光还来不及,又如何上得了天。
濯雪当即像那驭马而行的车夫一般,嘴里念念有词:“那快些,再快些,驾驾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