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扇的鸟翼倏然顿住,胧明语气古怪:“驾什么?”
驾什么,御驾亲征!
濯雪方才还趴着,如今何其抖擞,话中噙笑:“我不知道呀,我在凡间时,那些凡人若想走得更快些,嘴里便会吐出这么个音,这驾驾驾不是快快快的意思么。”
其实是故作无知,胡言乱语。
偏巧还真的在胧明这蒙混过关了,过了良久,胧明才道:“不是,你会错了意。”
狐狸一个劲探头朝下看,一会问川泽,一会问郡县,连那裂谷飞瀑也未遗落,她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要问。
“你看那江水如练,状若九曲回肠,那是什么江?”
“回龙川。”
“好大一片城,屋舍鳞次栉比,好像梳上的木齿,这是什么城?”
“羽翮。”
“这悬泉飞瀑竟比我指盖还大,周遭竟有人烟,这飞瀑有名字不曾?”
“三奇峰上震雷瀑。”
“这高山怎忽然断作绝壁,底下深不见底,看起来绿茵茵一片。”
“听神谷,传言谷中可聆听天意。”
濯雪所问皆有答,错愕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背下了凡间的山海图?”
飞鸟道:“我这三百年,可不是年年月月都蒙昧度日。”
濯雪起先以为,这当过无垢川旧主的白虎,少说也得有个千年的修为,不然怎能与千年的兰香圣仙抗衡。
不曾想,这大白虎也才区区三百岁,不过比她此世多上个两百八十二。
也不知她再修个两百载,是不是也能和如今的胧明一般。
飞鸟俯身冲下,离地面越来越近。
底下的无边莽林,从茫茫一片绿,徐徐变作清晰可辨的株株古树,就连那丝线般纤细的山路,也一下便铺展开来。
落地的一刻,胧明化作人身,就连银发也顷刻染墨,眸色与凡人再无不同。
狐狸险些没扒牢胧明的肩,疑惑道:“我是不是也该变作人身?”
“要我顶着口吐人言的狐狸四处走动,也未尝不可。”胧明说的分明是反话。
狐狸轻嗤,“我又不是非要当着凡人的面开口说话。”
不过话音落下,狐狸还是从胧明背上跃了下去,身形陡然拉长,变作窕窕少女。
濯雪发间的银丝还不足以盖过黑发,乍一看只像是凡人的少白头。
她环顾四周,认不清东南西北,兴致盎然地问:“现下是要去找那黄粱梦市么?”
胧明随手拾了一根枯枝,只轻吹一口气,枯枝便如那发面馒头,一瞬便膨胀开来。
细且易折的一截枝,转眼就成了香车宝马,水墨纹的绸帘遮住窗牖,春风一过,车铃骤响。
胧明拍拂双掌,吹开掌中微尘,淡淡道:“不错,梦市主人有能令命簿显字的法子。”
“远不远?”濯雪不知这车牢不牢固,到处敲敲打打,生怕她才刚坐上去,车马就要散架。
胧明亦说不清:“时远时近,黄粱梦市恰似浮萍,周游九州,随处栖憩。”
“那梦市主人,还是随处走动的货郎?”濯雪爬上马车,“你怎不能直接给那梦市主人传讯呢。”
胧明只一拍掌,静立不动的白马便有了“生息”。
白马甩尾抬腿,在原地嘚嘚踏步,除却目光呆滞了些许,其余与活物无异。
胧明不进车舆,牵起缰绳道:“梦市逢每月二三四,及八九十开张,开张时日,梦市主人音讯全失,只能寻梦市以寻她,而今日恰好是凡间初八。”
“每月开张不足十日,竟也能经营下去。”濯雪依稀记得,别处那些开铺子的人,可都是夙兴夜寐,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此前她若想吃鸡了,还得避开那些起早摸黑的凡人。
濯雪惊叹不已,“如若那梦市主人不借阎王笏板,便能看到命簿上的墨痕,那她与阎王,谁才该是冥府里当差的?”
“昆仑瑶京令阎女担此重职,却未予她十全十的权力,不过京中倒是有一物名叫惜泪眸,那半只眼日夜泪如泉涌,取米粒大,滴入命簿,命簿便可显露真容。”胧明慢声道。
还有此等稀罕宝物,濯雪心驰神往,又不免惊奇,“莫非她还能拿到此等宝物,可她不是妖么,如何进得了昆仑瑶京?”
“小仙偶尔会拿得来的赏赐,到梦市换取所需之物。”胧明道。
“还以为她是那妙手空空,能瞒天过海。”濯雪悠悠道。
“那她的梦市怕是还未开张,就要被昆仑瑶京收了。”胧明轻哂。
濯雪又寻思,这黄粱梦市大约也不是圈地搭棚子做买卖,毕竟来往过客或妖或仙,总不能随意抛头露面。
如此奇特之地,凡人如若误入其中,想来择日便能写出一册千古奇闻。
“那如何才能找到梦市?”濯雪又问。
胧明答:“她会用一味名叫烟雨梦的香料,引妖仙前往。”
“那是什么味?”濯雪听名字估摸,大约是雨后的泥腥味,只是不知道,这里边的“梦”又该释为何意。
“三言两语不好说清,到时你一闻便知。”胧明翻手变出一顶斗笠,戴在头上遮阳。
她身后乌发飘曳,一双眼黑如石墨,淡噙笑意,少了几分不近人情,只好像高不可攀。
濯雪看胧明策马,伸手掖起一半帘子,斜倚着打量山景。
她此生还是头一次坐马车,往时总是猜不明白,凡人不会法术,如何能靠车马日行千里。
原来这木辕一滚,飞马一驰,便能到百尺之外。
马车晃晃悠悠,晃得她睡眼惺忪,只是她还未闭上眼,便被烫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