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梨双眸泛红,默了良久后轻轻一叹,“好在只是失忆,而非失心疯。”
“这么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怕是真的会失心疯。”濯雪添油加醋。
“你……”酥梨别无它法,“你想知道,我便说给你听,见就别去见了。”
“那我只听不见。”濯雪道。
酥梨神色间露出不满,“那珥鸣并非好人,性子又古怪得很,成天都是独来独往的,不与人交际,她大约会下降头,所以村里实际当家的是她,连村长都对她言听计从。”
“这般厉害。”濯雪惊叹,“还有呢,她是如何变成寡妇的?”
酥梨狐疑看她,徐徐道:“她旧时出去了一段时日,回来便自称结过了亲,只是和她拜堂的那位是个短命的,已成沙中白骨。”
濯雪瞠目结舌,乍一听好似与胧明两模两样,细一琢磨,其实有几分像。
酥梨愤愤:“可别心疼她,此次进贡的名单,定也是她拟出来的!年年都由她揲蓍布卦,年年都说是狐仙的旨意,是与不是,惟她知道!”
“那我在名单上叫什么名字?”濯雪属实好奇。
酥梨气恼又无奈:“玉雪,我真是白教你认字了,到头来你忘了个空!”
玉雪?
珏光的珏取一半,濯雪也取一半,好一个合二为一。
濯雪记住这个名,好心道:“辛苦你教。”
酥梨虚眯起眼,“如今可还惦记她?”
“不敢。”濯雪心口不一。
“睡了吧。”酥梨转身,弯腰钻进床底下,伸手艰难地将草席铺好,“明日还得继续装鬼。”
濯雪眼睁睁看着酥梨钻到那窄窄的床板下,错愕道:“我们就这么睡?”
“不错,尸体也得藏好了,他们不信你我已经过世,还在四处找寻我们的尸。”酥梨盖上薄薄的毯子,似乎不足以御寒。
濯雪勉为其难,额上顶着那片湿淋淋的破布,也跟着钻进床底,盯起近在咫尺的床板道:“好像棺材。”
“呸呸呸。”酥梨扭头道。
濯雪还是不解:“狐仙为何吃人?”
“不知道,没人见过,也没人问过。”酥梨被那麻绳勒了好一阵,如今声音还是哑的。
“以往那些送进山的贡品,当真全被吃了?”濯雪追问。
酥梨咳了两声,烦心道:“那些人一个也没有回来,必是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濯雪毫无睡意,砸吧出了点别的意味。
听起来怎那么像她吃鸡时的样子,这幻景可别是照着她的记忆捏造的。
片刻后,耳畔气息绵长,酥梨已经睡熟。
濯雪小心翼翼往外挪,生怕身下窸窣一顿响,就将酥梨扰醒。
门扉翕动的嘎吱声被暴雨掩埋,檐下啪嗒作响,月色下尽是泥泞,那些个浅浅的足印早已不见。
入目皆是泥水,濯雪踮脚在门边站了好一阵,才决意往外走。
她披了蓑衣,却未找着斗笠,索性不找了,淋着雨踽踽而行。
周遭无人,她与酥梨住得偏僻,已是在村寨外沿,得沿着泥路走个一里,才能听见狗吠,看见稀落落的烛光。
脚下淤泥沾鞋,大水没过坑洼,深深浅浅看不清,踏进去时一脚深一脚浅。
濯雪不由得思索,这不是梦还能是什么,莫非是……魇妖设下的局?
可魇妖是如何将她与胧明的过往摸清摸透的,再者,既然如此明晰,为何不早早杀到秋风岭,还好心等她出山。
不可能,魇妖必不可能摸得那般透彻。
假使这真的是魇梦,想来,魇梦全凭入局者的记忆构筑,而无需魇妖竭心竭力地以假乱真。
雨声沙沙。
濯雪继而又觉得不太对劲,都说入魇如入魔,饶是法力高强者,也辨不清真假,她如何一下就清醒过来了?
还是得见到胧明,才能弄清楚来龙去脉。
大雨滂沱,下得比早些时候还要大,夜里本就昏暗,月色还被浓云掩盖,若非她长了一双狐眸,许还看不清远处的路。
瓢泼的雨水将她身上燥热都冲刷走了,她难得被大雨浇湿成这般,还如此舒心。
此时雨水冷冷地拍在脸上,她似成了那沐雨的花精树怪,只是发髻沾水,沉甸甸地往下坠,扯得她发根难受。
她索性解下发带和木簪,由着发丝一绺绺地沾在前胸后背,活像深山里出来的鬼物。
村寨寂静,村民都已歇下。
濯雪沿着泥路往前走,不知哪一户才是村长家,便挨家挨户地靠近,往旁人窗棂纸上戳洞。
这家歇下了,两大两小挨着睡,肯定不是。
这家主人抱着鸡睡?
这家没睡,女子正给大郎喂药,一看就不是胧明。
这家更不是,一家子哭天抢地,胧明必不会这么哭。
濯雪下手利落,快将村寨的窗棂纸都戳了个遍,宁可错戳一千,也不放过一家。
一户户地戳下去,她手指头都有些发麻了,还是没能找着胧明。
薄纸戳穿,她便贴近打量,将里屋环视个遍。
这回却是雨打黄梅头,倒了大霉,她才刚靠上前,便迎上一张惶恐不安的脸。
此人半夜不睡,甚至还凑到她新戳的窟窿前,大惊失色地喊道:“有鬼,有鬼啊——”
一指宽的破洞处,泛起血丝的眼略微退离,露出半张惨白如缟的脸。
濯雪燥得眼睛冒火,忙不迭走回雨下,扭头便见好几户人家齐齐亮灯,应当全是被方才那人喊醒的。
她匆忙扫视四周,垂头贴着墙根走,可惜变不回狐身,不然她一下便能蹿远。
胆大的村民冒雨而出,提着灯气势汹汹地道:“哪呢,谁在装神弄鬼!”